第五章 颠倒的愚者与死神(第2/13页)
“哪里是姐妹?只是认识……”
她这才不安起来,下意识地捧住那快六个月的肚皮。
“中国有句古话,叫‘欠债还钱’,这位碧烟姑娘之前偷过赌场太多钱,在这里替潘老板干一辈子苦工都还不完了。不过,我们还是替她找到了非常完美的还债方式,她不仅可以衣食无忧,还能把孩子平安地生下来。”
神秘人的声线蓦地变得自然了,是一派温柔男音,如溪水流过指尖,清爽、平缓。
“那……那生下来以后呢?”
不知道为什么,她内心的恐惧无端地愈积愈浓。
“哈!哈哈!哈哈哈哈!”
床上待产的邋遢孕妇突然发出爆笑,她勉强支起身子,靠在墙上,双下巴在领口擦来擦去,显得极为狼狈:“生下来以后,孩子就不见了,就不再是我的了!不见了……就不见了……不见了,不见了,不见了……”
碧烟不停叨念“不见了”,像是对自己讲,眼睛却看着神秘人,哀怨、绝望。
“你们这些女人为什么一定要给自己增加负担呢?”神秘人缓缓除下罩在脸上的斗篷,露出一头卷曲的金发,修剪精致的络腮胡与水蓝色眼珠被吊灯制造的明黄色光照得明艳可鉴。那不是一张俄罗斯人的鲁钝面孔,俊俏里有着沧桑,眼角的细纹正泄露年龄的秘密,谭丽珍这才看清这个西洋美男子的手,修长、苍白,指节上有白色绒毛。
他的动作是那样缓慢,仿佛时间从他身边流过时会变得迟钝,每一秒都无声滑掉了,他像是从哪个神秘国度派来的巫师,有操纵世界的能力。
“你是谁?”
谭丽珍并非真不记得他是谁,他第一次来赌坊的时候,还是她领着他来到玩百家乐的台子上,因他不似那些红毛鬼一般粗鲁,毛领大衣底下系整洁的三件套西服,金表的细链子在胸口弯成一道光滑的弧线,每一个笑容里都是有勾引的。这样的妙人儿,碰上一回便铭记终生。
“叫我斯蒂芬就可以了。”他微微欠身,像置身于一场上流社会的豪华晚宴。
她险些迷失在他的温柔里,然而监牢里那只马桶的臭气适时将她熏醒,于是怯生生问道:“你……你要把我怎么样?”
“别担心。”斯蒂芬像中了蛊毒的太阳神,笑道,“只是要请你看一场表演。”
这个时候,斯蒂芬好似完全不在意他的“老朋友”杜春晓已在赌坊落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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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苏的皮肤已经微微发蓝,她如此安静,像睡在礼拜堂高台上的一樽雕塑。从侧面看,她的鼻端与乳房一样高耸,下巴尖翘,依稀可辨她年轻时候的绝色。阿巴突然上前,狠狠垂打尸体,扎肉将她强行拉开,她气呼呼地冲扎肉啐了一口,这才安静下来。
“我再说一次,人不是我杀的。”若望眼神平静如水,“我给阿耳斐用的是止血药,毒不死人,她也没有吃过东西,难道因为我离她最近,就一定是凶手?”
“我也不信你是凶手。”杜春晓笑道,“若真是你,也不会费那么大劲,挑唆你师傅打她儿子来逼供,可是这个道理?但是……”
她拿出一张魔术师牌,在若望眼前一晃而过,道:“假设说,你原本只想让她认下杀费理伯的罪,未曾想她却要讲出更多的事情来,这事情恰好是你不想让大家知道的,于是临时暗下杀手,也不是不可能。乔苏是中毒死的,这里最容易弄到毒药的便是你了。太多植物里都可提炼毒药,包括一品红、虞美人草、南天竹、马蹄莲……啧啧,有不少可是在你花房里见识过的,倘若调理得当了,都可置人于死地,你又如何证明乔苏中的毒与你无关?”
“够了!”
忽然大叫的竟是平素最镇静的庄士顿。
“安德肋,你去街东头的赌坊走一趟,帮我带一封信。”
“是。”
“是要去向潘老板通报她又少了一个仇人?”杜春晓有些刻意发难。
庄士顿无力地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希望她明白,有罪之人终将受到惩罚,一切悲剧都是有因有果的,希望她能领悟,停止杀戮。”
“可惜呀!”扎肉晃着脑袋道,“这娘们若是能听您的,也就不会在幽冥街开赌场了,您说是不?”
“阿耳斐,你留下,其余的人请暂时回你们的房间,还有三位外来的客人,你们能否也一同离开?”
庄士顿没有理会扎肉,却径直下了逐客令。阿耳斐已穿上黑袍,坐在乔苏身边怔怔瞧着,许久才伸出手来,抚了一下她僵硬的面颊。
众人正往外走,却听见一记尖叫,有个人影疾速向若望扑来,紧紧扒在他的背上,咬住他一只耳朵,血浆自若望雪白的鬓角流下。他显然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挣扎号叫,旁边的人围成一圈,却无人敢上前阻止发了狂的阿耳斐。两人纠缠了好一阵,若望像纸浆一般惨白的头颅上终于有了货真价实的“血色”,许是从未见识过若望如此狼狈,连庄士顿都不知该如何将他们分开。这两位少年似是已紧紧长在一起,一旦强行将他们分离,五脏六腑便会流出一地!
当扎肉与夏冰好不容易把发狂的他们拉开时,阿耳斐已是涕泪滂沱,牙齿上都是血,似刚从棺材里出来的妖怪,他失控地怒吼:“是你!是你!一定是你!是你杀了她的!是你!玛窦也是你杀的!是你!是你那一晚把我们都叫出来!是你说要惩罚偷盗者!是你!”
若望被杜春晓扶起时,血像油彩一般画满他的脸,右耳上裂开了触目的伤口。他似乎并不知痛,却是歪着头颅看阿耳斐,眼神有些怔怔的。杜春晓只得拿起用剩下的纱布按住他的耳朵,他方才觉出了疼,条件反射一般转过头又盯住杜春晓,看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话:“娘,我是天宝呀,你的儿子。”
“怎么?被人揭穿了,就开始装傻了呀?”扎肉也不管若望伤得怎样,劈头便给了他一掌,他并未躲闪,却是拿同样洗得清明透亮的眼神看着他,枯淡的瞳仁里掠过一丝诧异,遂晕倒在地。
“凶手!凶手!杀人偿命!杀人偿命哪!”被夏冰死死抱住的阿耳斐宛若疯神附体,撕心裂肺的呼喊在整个圣玛丽教堂久久回荡。
庄士顿用一杯神奇的药酒让阿耳斐安定下来,他看着沉睡中的教徒,眼角还有一道干涸的泪迹,因剧烈动作而崩开的伤口,已让血渗过纱布,浸入单薄的棉袄。庄士顿这才记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给孩子们添置新衣服了,他们现在一个个穿得比乞丐还破烂。
“要不然……你们带着几个孩子去别的地方躲一躲,我看这里不能再待了,太危险了。”杜春晓终于忍不住在庄士顿面前摆了一副大阿尔克那阵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