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第2/10页)
“好的,长官。那你呢?我是说,你要怎么处理……”他的目光落在照片上。雷布思拿起照片,仔仔细细地塞到上衣口袋里。
“你就不用操心了,孩子。我有很多事情要忙。单是躲农民沃森就够我忙活一天的了。我可能会开车出去兜一圈,天气很好,正好兜风。”
“天气很好,正好兜风。”
特蕾西故意无视他。她透过副驾驶的玻璃往外看,好像对奔驰而过的一排排商店、店主、游客以及孩子们很感兴趣。孩子们都放暑假了,没有什么事儿可以做。
她强烈要求离开警局。他开着车门等她,劝她还是不要走回去的好。她也同意了,但是一句话都不说,生着闷气。好吧,她是生他的气了。他是消气了,她迟早也会的。
“知道你的意思了,”他说,“你生气了。但我还要告诉你多少遍?我都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我不是在忙吗,要查别的事情。”
“我们现在去哪儿?”
“你对这片不熟吗?”
她不说话。两个人根本无法聊天,只是问一句答一句,都是她在问问题。
“我们就开车转转而已。”他说,“你应该对这片很熟。过去这边很热闹的。”
“关我什么事儿!”
轮到雷布思闭嘴沉默了。他知道该怎么玩这种游戏,他还没有老朽到那种程度。他向左转弯,然后左转,又向右转。
“我们刚才来过这儿了。”她说话了。那她是注意到了,聪明的女孩。她注意到了也白搭,现在关键的就是他慢慢地绕来绕去,一点一点地,左转、右转,然后再左转、再右转,慢慢接近目的地。
他突然把车停在路边,拉上手刹。
“好,我们到了。”他说。
“这儿?”她向窗外望去,看到那栋廉租房。过去的一年,把红色的石头洗得很干净,看上去像是孩子玩的橡皮泥,粉粉的颜色,很有延展性。“这儿?”她重复一句,两个字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因为她认出了这个地方,但又想努力掩饰,不想让雷布思看出来。
她转过头来时,照片已经在她的双膝上。她尖叫着把照片打落,好像那不是照片,而是一只虫子。雷布思拾起照片,递给她。
“你的吧。”
“你他妈的从哪儿弄来的?”
“想跟我说说这照片吗?”
她的脸涨得通红,红得就像外边的石头。她的眼睛忽闪忽闪的,闪着惊恐,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鸟。她手忙脚乱地要去解安全带,迫切地要出去。无奈雷布思的手按在安全带扣上,坚如磐石。
“让我出去!”她吼道,不停砸着他的拳头。然后她推开车门,可是车门撞在马路沿上,又弹了回来。而且她还困在安全带里,根本使不上劲。她是结结实实被困住了。
“我觉得咱们应该拜访一下霍顿先生。”雷布思开口了,声音像刀片一样锋利,“问问他照片的事儿。问问他,你给他做模特他付给你多少钱;还得问问他,你怎么把罗尼的照片给他的。你是想多拿点钱呢,还是存心刺激罗尼?特蕾西,是这样的吗?我敢说罗尼看到霍顿窃取了他的创意,肯定气疯了。但是他没有证据,是不是?他怎么会知道霍顿是怎么把照片搞到手的呢?我想你是栽赃给查理了,这就是你们两个争执的原因吧。你可真是罗尼的好朋友啊,亲爱的,你可太够朋友了!”
她再也受不了了,也不再试图解开安全带了,低下头,捂住脸,终于大声哭了起来。
雷布思换了口气,并为自己感到光荣。但是这些话,他不得不说。特蕾西不能再耍把戏了,不能再遮遮掩掩,不能不说实话。
当然,这些都是雷布思猜的,但是他确信,只要稍微施压,霍顿肯定能证实其中的细节。她为了挣钱,去做人体模特,顺口提到男朋友也是摄影师,然后她又把照片拿给霍顿,显示了罗尼的创造性,当然还能再换几个钱。要是连朋友都不能信任,还能信任谁呢?
他有意把她晾在警察局,让她待了一夜,就是试探一下,看她会不会崩溃。她并没有崩溃,所以她是清白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没有别的习惯。她可能不吸毒,但还有别的。每个人都需要那么点小爱好,不是吗?而且她又缺钱,所以她就出卖了自己的男朋友……
“是你把相机放到查理那儿的吗?”
“不是!”好像经历了刚才的一切,这项新的指控仍然能伤害她。雷布思点点头。所以,是查理拿走了相机,或者是别人放到那儿的,故意放到他那里,等他发现,不……不完全是这样,因为查理还没有发现:是麦考尔发现的。而且麦考尔那么轻而易举就发现了,就像他曾经在睡袋里发现毒品的时候一样。
是做警察的直觉吗?还是另有隐情?或者另有内情?如果连朋友都不可信……
“罗尼死的那天,你见到相机了吗?”
“就在他的房间里,我确信就在那儿。”她眨着眼睛,压抑着眼泪,接过雷布思递过去的手绢,擦了擦鼻子。她的声音还是不连贯,喉咙有点哽咽,但是已经从照片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了,从雷布思揭穿她之后更大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了。
“经常来找罗尼的那个家伙,他也来了,在我之后来的。”
“你是说尼尔?”
“可能是叫这个名字吧。”
牵扯的人太多了,雷布思想。他得重新定义一下“相关”这个词。至今,还没有什么是毫不相干的。他感觉所有的一切就像螺旋圈一样,越转越大,把他越带越远,远离了中心,在中心位置躺着死去的罗尼,就躺在光秃秃、潮乎乎的地板上,两边是燃尽的蜡烛和一群可疑的朋友。
“尼尔是罗尼的弟弟。”
“是吗?”她的声音里没有任何关心。安全的大幕已经落下,把她和外面的世界隔开。午后的演出已经散场了。
“是的。”雷布思忽然觉得一阵寒意袭来。如果没有人,没有任何人,关心罗尼是怎么死的,除了尼尔和自己。那自己为什么还要这么费心劳力?
“查理一直觉得他们俩是同性恋。我没问过罗尼。我想就算问了,他也不会说。”她的头靠在座椅背上,已经放松了。“哦,上帝啊,”她从肺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们非要在这儿晃悠吗?”
她的手缓缓抬出来,好像要抱住头。雷布思刚要说不,眼见她的手握成小拳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了下来。根本没有逃脱的余地,她的拳头不偏不倚,结结实实砸在了他的双腿之间。
一把闪光枪就在他的眼前爆了,整个世界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刻骨铭心的疼。他疼得弓起身子,头抵在方向盘上,正好按在喇叭上。喇叭无力地响着,特蕾西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扬长而去。雷布思的眼里泛着泪水,感觉自己像泡在游泳池里,眼睛被氯水杀得生疼,只能眼睁睁看着特蕾西在泳池边上,越跑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