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敌(第5/7页)

一天,田能仓去访问住在杉并深处一角的友人作家。因谢绝了友人派车来接的提议,就在到车站的路上漫步走去。

田能仓最初是写一般小说的,但不知不觉就倾向于写推理小说了,最近发表的作品几乎都是推理小说。推理小说重在设谜。他从格式化的推理着手开始写作,近来为了应付定购赶产量,他正疲于一个个地构思小说中的“诡计”。

但是,以设想的“诡计”为中心写下去,小说的构成无论如何也容易产生无理性。由于登场人物已经陈旧化了,最近又向构思的趣味性和可读性方向变化。

由于他原来是以一般小说的作者登上文坛的,对于构思小说中的“诡计”很不撞长。可是当创造出优秀的诡计、并以它为中心情节写出小说的时候,就感到有一种像组合成一套精密机器一样的喜悦。格式化的推理,是具有机械的情节构造的小说流派。然而推理小说都受过现实主义的洗礼,它正向“以写人为中心”的构成方面转变。在滚滚向前的从机械性到人间化的倾向中,那格式化推理,令人感到活像在封闭的环境中固守自己一套的老手艺人那样的顽固。

田能仓信也是机械的,还是人间的?怎么说他都可以。关键是调味和喜好的问题。只要厨师根据客人的兴味和自己的技巧,分别烹调出人所喜爱的风味就对了。

在去车站的路上,田能仓一面信步而行,一面漫然思索这类问题。到车站还有相当距离。当他想到还是遵从友嘱等派车来接的时候,忽见一个旧书店映入他的眼帘。不知在这样的地方开书店能有顾客吗?他歪着头浮想。但在幽静的住宅街的一角,那个书店却正开着。

进了书店,当班店员一个也没有。粗粗环视一下书架,书类不多,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书。田能仓认为在这个书店找到珍本书,是没有什么指望的。

转悠旧书店,在有便宜珍本书的店里,往往会有一种“找到了”的预感,就像钓鱼时鱼咬钩的感觉一样。

但在这个书店,全然没有这种预感。店员恐怕是被妻子找去抽空干家务活了吧?田能仓失明了,正想逛出店门。

这时,忽然一闪,一本书飞射进他的眼帘。那本书和过期杂志一起,并排摆在店头的书台上。刚刚进店的他,一直没有瞧见。

他突然现出不高兴的表情,把那本书拿起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原来那是他一年以前的作品;是他作为有信心的力作、以相当的好胜心发表、并得到相应评价的叫做《噩梦的代偿》的作品。

那本书和全是50元一本的旧杂志放在一起,承受着灰尘。

作为作者,在旧书店发现了自己写作的书,那种感慨心情是复杂的:到头来把我的书也转到旧书店里来了这种潜在的优越感,和作品受到不当的对待那种不快的坏心绪,微妙地混合在一起。

这时,他只把那不快的心情扩大了,强调了。就是在旧书店里卖,也应当放在店中适当的处所啊!而且全都是50元一册,又成何体统呢!

田能仓拿着书挨页紧翻。不料书的扉页上有他的签名,是赠给某个友人的,而且还写着对方的姓名哩。

“那个家伙竟把我赠送的书卖给旧书店了!”不悦的表情立刻变成愤然作色了。把作者签了名的赠书卖给旧书店是没有礼貌的;那不仅是对作者的轻侮,而且由于写上了受赠者的姓名,当然也丢了他本人的脸。

那个友人叫做村越和已,是大学时期的下班生,现任某报纸文化专栏的编辑。他们的友谊,怕不仅是出于同一大学的校友意识;而且村越对于田能仓的作品,经常发表一些善意的评论,所以从初期的作品开始都赠给了他。

对特意签名赠送的书,搞了失礼的事,也许对方认为是人家随使赠送的无所谓吧。但一本一本的签名,都倾注了自己的诚意,不料却完全遭到蹂躏。

田能仓向书店里间几次高声呼唤,好不容易才把店主唤出来,买了那本书。

他随后借用店里的电话,呼叫村越工作的报社,恰巧村越正在。田能仓要求紧急会晤,村越答应在报社里等候。

田能仓步行到报社去了。像有些孩子气似的,他不把赠给对方的其他书籍的去向查清楚,心是平静不下来的。这不是用电话可以办好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事呀?先辈!”村越对田能仓意外的访问,现出惊讶的脸色迎出来,在报社楼里的一个吃茶店中,村越好像正在工作,臂上挽着衬衫袖子。

田能仓无言地在他面前拿出来《噩梦的代偿》。

“啊,这是我怀着深厚兴趣拜读的大作呀,我们的文化专栏也采用了哩!先辈的作品如今也换了不同的风格了!”

田能仓一面想这话骗不了人,一面说:“你打开封面看看!”

村越出现莫明其妙的神色,照所说的翻开封面。

“咦!这是……”他在那里看见田能仓的签名和自己的姓名,不由现出来惊愕的表情。

“先辈,是在哪里发现了这本书的?”

“村越君,你不是也太无情了吗?把人家好意赠送的书拿到旧书店去贱卖了!”

“请等一下,先辈是在旧书店发现这本书的吗?”

“是呀!是从那都是50元一本的旧书堆中看到的啊!”田能仓在声调里,极力注进挖苦的情绪。

“还是那个家伙,无情的东西!”村越凝视着上空,说着奇妙的话。

“因为是赠书,你怎么处理自然可以悉听尊便,但对于署上名字的赠书,至少也不能卖到旧书店去呀!如果还卖掉了其他的书,希望赶快买回来,因为这对你我都是一种侮辱啊!”

“先辈,请不要过早结论。从先辈那里拜领的书,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珍藏着的。一次,偶然把这本书借给了一个友人。因为是作者签名赠送的,所以必须还回来,我这样认真地嘱咐了好几遍,才借出去。”

“那为什么流到旧书店去了?”

“其实,借这本书的是大学的一个同学,叫岩城利男,他在学生时代就有流氓习气。但因他话题丰富,是毕业以后才有交往的。那个家伙在我处看到这本书,说非要借给他不可,就拿走了。”

岩城利男?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的名字,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喝了一口村越端来的咖啡,话题又往下进行了。

“因为他是散漫放荡的人,借书的时候我就有厌恶的预感。果如所料,长时期不还回书来。这期间,岩城这家伙却被人杀掉了。”

“被杀了?”

那么说,他的名字残留在浅淡的记忆中,也许是在报纸的通讯中读到的吧。由于职业性格的关系,他对杀人事件的报道,已经养成细心阅读的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