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 红染月 窄袖之手(第2/3页)

三造先生都是到旧衣铺或和服铺采买缝制袋子的材料。他从和服铺买来裁剪后的零碎布,从旧衣铺找些有污渍的瑕疵品。然后用很便宜的价钱买下来,再剪下可以用的部分。

总之,这件窄袖服,三造先生起初也是买回来准备做成袋子。不过,这些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三造先生看起来怪怪的——最早到阿妈家告知这事的是住在对面—个叫阿铃的小曲老师。她是傍晚过来的,那天,我记得很清楚,天气热得好像夏天似的,大家都一身汗。

所以看到阿铃老师额上冒着汗时,阿妈和阿妈的阿妈都以为是天气的关系,可是仔细一看,阿铃老师不是全身都在发抖吗?

“到底怎么了?老师。”阿妈的阿妈问道。

结果,阿铃老师跑进我们家,搂住阿妈的阿妈。

刚好那时,阿妈和阿妈的阿妈正在做贴灯笼的家庭代工,双手都黏黏的。阿铃老师这个人,靠的是小曲老师这种身份为生的,当然事事都报时髦,而且很爱干净,要是平时,她绝对不会去触摸贴灯笼沾满襁糊的手,可是,她那时却像溺水的人抓住竹竿那般,冲过来搂住我们。

“我刚刚到三造先生那儿,”她气喘吁吁地说,“本来想跟他买个新钱包。”

“三造先生回来了?”阿妈的阿妈问道。

阿铃老师连连摇头。

“还没回来。可是门开着……”

现在已经没有人会这样了,但是大约三十年前的冬木町,住在后巷大杂院的人,有时出门或睡觉也不会把门关上。反正家里也没什么好偷的。

“我进了屋子等他回来。坐在入口的地板边,等了—会儿……”

“然后呢?”

阿铃老师像是怕隔壁听到似的压低声音。隔壁正是三造先生家,跟我家只隔着一面薄墙,要是孩子吵闹踢到那面墙,大概会被踢出一个洞。她那个样子,看起来就跟隔壁有人偷听似的。

然后,她说:“墙边的衣架上挂着—件窄袖服。是黄绿色的,很漂亮的窄袖服,上面有丝线刺绣。”

“啊,那个,应该是三造先生用来做生意的。他说刚买回来的那几天,得挂在衣架上去霉味。”

阿铃老师又—副偷窥隔壁动静的表情。

“我也是这么想的,觉得很漂亮,就一直看着。因为太漂亮了,心想,在三造先生剪成碎布缝制袋子之前,不知能不能卖给我。”

“结果呢?”

阿铃老师又冒出汗来。这时,阿妈也总算察觉,原来那是冷汗。

“从那窄袖服的袖口伸出两只白白的手,而且还对着我招手。”

阿铃老师说完便抱着头蹲了下来。

阿妈那时觉得她好像倒栽葱掉进井里似的,她怕得全身都无法动弹。结果,阿妈的阿妈一副生气的模样。扶起阿铃老师说:“老师,不要在孩子面前说这种怪事。万一晚上尿床,很伤脑筋呀!”

阿铃老师边哭边说那不是胡说,但阿妈的阿妈还是设法把阿铃老师带到外面,不—会儿就回来了,她对阿妈说:“她刚刚说的,不要放在心上,懂吗?”

阿妈点头。事情也就暂时告一个段落。

可是,那天晚上阿妈根本睡不着。

我阿妈也不是那种喜欢说长道短的人,所以阿铃老师说的那件事,她没对其他人说——除了我阿爸之外——我阿爸也不是胆小的人,不会为了这种事大惊小怪,所以事情就那样结束了。

但是对阿铃老师来说,她大概忍不住吧。再说,谣言都是飞毛腿,不到三天,三造先生家里那件旧窄袖服伸出手的事,传遍了整个大杂院。

俗话说愈怕愈想看,这话很有道理。那些与三造先生没什么交情的人,也争先恐后跑到三造先生家偷看。

三造先生虽是温和的人,但也不是傻瓜,他好像马上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这之后的事就更令人想不诵了。

要是平时的三造先生,因为自己的事茌大杂院引起骚动——一旦发生这种事的话,他无论如何一定会先向大家道歉,即使自己没错,也会跟大家弯腰打躬,让事情圆满落幕。他就是这样,不擅长与人打交道,是个生性怯弱的人。

可是,那时他却—反常态。他态度强硬地告诉大家,我家里没有那种窄袖服,一定是看错了。

当时三造先生的表情,阿妈心想,简直跟人家向他告密,说他媳妇在外面有男人的那种表情没两样。什么?阿妈早熟?唉,那有什么关系。你还不是跟阿妈差不多。

三造先生本来就跟大杂院的人没什么往来,之后就像用剪刀剪断那般,完全断绝了往来。他不管遇到谁,连笑都不笑。

不过,还是经常有人趁三造先生不在时偷偷跑来,想看那窄袖服,结果三造先生也想出对策,每次出门做生意,好像部把那窄袖服叠好一起带出门。听说有人进到他家,发现衣架上没有那件窄袖服,而衣箱里也没有。这也实在太不像话了。

如此这般,这件事最初虽然引起轩然大波,但是半个月后。就不了了之了。也就是说,大家部忙着赚钱糊口,根本没闲工夫管别人的事。何况管的又是没钱可赚的事。

但是,对住在三造先生隔壁的阿妈家来说,可就不同了,不但问题没有解决,反而朝更恐怖的方向演进。

阿鹤,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每天晚上三造先生家都会传来笑声——是三造先生的声音。

那个人竟会发出笑声,光是这一点就令人不敢置信,可是这是真的。每天晚上到了睡觉时间,就会听到三造先生愉快的笑声,说起当天做生意的情况,或在外面碰到的趣事,有时还会抱怨。

很可怕啊,阿鹤。阿妈一家人,每天都像是睡在湿淋淋的棉被里。虽然每天都尽可能地将棉被挪得离那片墙远一点,可是,再怎么挪也有限啊。最后,阿妈—家三人每晚都搂着一起睡。

而且,还有—件更恐怖的事。

那就是,虽然阿妈一家也吓得几乎都瘦了,但是三造先生,他真的—天出—天瘦。他好像逐渐失去了血色。当他背着挂上商品的竹竿出门时,脚步显得踉跄,而且愈来愈严重,严重到仿佛日影变化般一眼就能看出来。

阿妈住的那栋大杂院,是豆腐铺、阿妈家、三造先生家三家毗连的房子,而豆腐铺早早就睡了,早上比我们早起,所以只有阿妈家在深夜听到三造先生家的动静。大杂院里的其他人,打从发生这件事以来,对三造先生更加厌恶了,大家都不想与他有任何牵扯。

我们一家三人,想尽各种理由说服自己,说是三造先生家大概来了客人,我们像这样乱说一气,忍耐了一阵子。可是,就在快忍受不了时,大杂院的管理人来了。他每个月会来收一次房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