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雏菊(第2/3页)
案件被宣布终止调查后没多久,欧阳景洪也在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听说他的工作出了差错,导致枪支意外走火,和他搭档的同事因此而丧命,最终,这个曾经意志坚强、功绩无数的男人却因为玩忽职守导致同事死亡而身败名裂,进了监狱。
宣布判决结果的那一天,警局显得格外平静,就连平时最嘈杂的报案大厅里也是静悄悄的,在大家同情而又惋惜的目光注视下,曾经和欧阳景洪亲如手足的缉毒组组长马云毅然递交了辞职报告,然后流着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警局。
每个人的心情都很糟糕。
十三年过去了,案件依然没有答案。死者欧阳青失踪的眼球也就再也没有被人找到过。虽然在公开场合没有人再提起过这个案子,但是大家心里其实都是明白的。他,一直都在,从来都未曾离开!
他仔细地看着眼前空荡荡的眼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心中不免有些微微的遗憾。这女孩还很年轻,哪怕是已经死了,却依然是那么漂亮,尤其是脸颊和五官,更是精致到了极点。所以,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作为最起码的一点尊重,他必须让她完整而又体面地告别这个世界。
看着女孩灰暗的面颊,他轻轻叹了口气。这女孩本没有错。但是这个世界上,那么多无辜被害的人,又有谁错了?
他的手停留在半空中,迟迟都没有落下,下午到现在,他一直都在思考自己的决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自己的每一步决定,都要再三思量,因为他害怕自己再有一星半点的差错。
在仔细用棉球蘸着药水清洗过女孩脸部的污垢和干结的呕吐物后,他的目光落到了桌角的一盆沙子上面,这是一种洁净的白沙,花鸟市场上随处都可以买到,三块钱一大包,而他,本来是打算买来养鱼的,那种热带鱼非常娇贵,不是好的沙子往往后果就是致命的。而这种特意挑选的白沙很细,也很干净,摸上去手感不错,而放在眼眶里,应该也就不会很疼。
不过,她已经感觉不到疼了,难道不是吗?
想到这儿,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划过了一丝淡淡的嘲弄般的微笑。有时候,自己就是很笨,有些答案明明就摆在自己的面前,却往往都会被忽视。他的心中突然又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是啊,仔细想想,自己的一生,不就是这样吗?一次次地犯着同样的错误。代价当然是惨痛的。
沙子被小心翼翼地填进了那空荡荡的眼眶,似乎是生怕女孩会因此而感到疼痛,他还低头,极尽温柔地用嘴凑近眼眶,轻轻地吹了吹,然后一点一点缓慢地把女孩的眼皮盖了上去。最后,才用早就准备好的棉签蘸上胶水,把眼皮近乎完美地黏合在一起。当这一切全都完成了,他这才向后退了一步,双手向上举着,歪着头,仔细地看着那双被沙子填满的眼睛,仿佛是在欣赏自己精心完成的一件杰作。
女孩和睡着了时的样子一般无二,眼睛闭着,根本看不出眼球早就已经被偷梁换柱,她嘴角的血渍被精心擦去,还抹上了淡淡的粉底,如果不是全身冰冷而又微微发青的皮肤,根本就不会知道女孩的生命早就已经终止。
好了,终于完工了。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活动了一下僵硬发麻的脖颈,然后利索地摘下了乳胶手套,用力抛向了屋角的垃圾桶。
他微微一笑,如释重负,心情也变得明显有些愉悦了起来。他来来回回地在屋子里忙碌的身影因为身后工作台上那盏台灯所发出的鹅黄色的光照缘故,被放大成了一个怪异而又修长的形状,在对面白灰墙上不停地晃动着,一眼看去,像极了一个正在跳舞的木偶。而伴随着舞蹈应声而起的,是他随口低低哼唱的歌谣声,歌词模模糊糊听不太清楚。但是很显然,他乐在其中。因为时不时地,他还会像电影镜头中所显现出来的一般认认真真地摆上几个定格造型。
可是,渐渐地,歌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到后来,几乎变成了嘶喊,就仿佛要把深深压抑在自己内心深处的痛苦全都发泄出来一般。一个字一个字,近乎咬牙切齿。
他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竟然是无声的泪水。
他的双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体的两侧。
自己的这一辈子,度日如年,其实早就已经生不如死。
痛苦的呜咽声随即渐渐充斥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屋外,阴冷昏暗的夜空中,寒冷的北风拼命肆虐。
早上七点刚过,章桐已经解剖完了一具尸体,剩下的工作就是清洁和填写尸检报告了。她换上了一副新的手套,然后把这个因为醉酒而倒毙街头的可怜人的尸体,用力地从解剖台上挪到旁边的活动轮床上。
活动轮床上早就已经铺好了一层厚厚的一次性垫子,这种蓝色的无纺布垫子吸水性非常好。成本也不是很高,比起那种造价昂贵的装尸袋来说,要划算多了。
她又伸手拿过一条白色的床单抖开,轻轻盖在尸体上。
这是一具无名尸体,男性,四十多岁的年纪,公路巡警发现他的时候,身上根本就找不到任何有效的可以用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章桐一边把尸体推进冷冻间,一边心里在想,还好,死者是在醉酒状态下离开这个世界的,他不会有太多的意识,也就不会有太多的恐惧和痛苦了。
用力关上冷冻间沉重的不锈钢大门后,她疲惫地吁了口气,然后转身拿起水管,拧开水龙头,一刻不停地开始冲洗起了解剖尸体专用的工作台。不只是昨晚,已经有很长时间了,自己一直都没有休息好。而潘健病倒了,身边又没有帮手,所以,她必须抓紧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来工作。她可不想自己的案头堆满了等着她处理的繁杂的文件,而通知出现场的电话铃声则随时都有可能响起。
哗哗的水流声开始在屋子里四处回荡,不锈钢的工作台面在水流的冲刷下又一次变得锃亮如新。紧接着,她又把分别装满了死者的体液、尿液、胆汁、血液的玻璃管以及一整盒切割分装好的内脏放进冰箱。她现在暂时没有时间去做这些后续工作。隔壁实验室里的无菌处理柜中,和雏菊装在同一个盒子里的那两个已经开始干瘪收缩的眼球让她一直心绪不宁。虽然眼前这个死者的死因已经确定是醉酒后导致的呕吐物回流所引起的机械性窒息死亡,随后的尸检报告上也会一字不差地呈现出这个结论,但是那些常规的毒物测试和组织分析还是要按部就班地去做的。章桐将血液检测卡放进屋角工作台上的罩子内进行干燥——不管是什么案子,DNA都必须采集。接下来,她手脚麻利地清洗了手术用具和水槽,拖了地板,最后把自己消毒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