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着黄衣的国王(第2/17页)

斯蒂夫冷冷地说:“这一下可真够你受的,妹子。”

姑娘伏在地上,摇了摇脑袋。她吐了一回,伸出胭脂红的指甲抹抹嘴。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脚却在身子底下打了个滑,她人一歪,侧着倒了下去,一眨眼的工夫就睡着了。

斯蒂夫叹了口气,走过去关上窗,插好插销。他帮那个黑发姑娘翻了个身,把她的身体放正了,从她身下抽出了床上用品,又往她脑袋下面塞了个枕头。他把金发姑娘一股脑地从地上抱了起来,扔在床上,再给两个姑娘盖好被子,被单拉到下巴颏。他打开气窗,灭了顶灯,拧开门锁。他又从外面把门反锁上,用的是挂在链子上的一把万能钥匙。

“酒店工作,”他咕哝了一句。“天啊。”

走道里现在空空荡荡的。一扇门依然洞开着,里面亮着灯光。房号是815,和那两个姑娘隔了一个房间。一支长号从里面奏出轻柔的乐声——但对于凌晨1点25分来说还不够轻柔。

斯蒂夫·格雷斯拐进房间,肩膀一顶把门关上,径直走过盥洗室。房间里只有莱奥帕尔迪王一个人。

这位乐队一号正摊手摊脚地坐在一把安乐椅上,肘边搁着一只蒙着雾气的高玻璃杯。他一面吹奏,一面摇摆,手中的长号划出一道道陡急的圆弧,光影在喇叭口上跳跃。

斯蒂夫点了一支烟,吐出一口烟气,透过烟云瞪着莱奥帕尔迪,奇怪的神情中半是仰慕,半是鄙夷。

他轻声开口道;“熄灯了,黄裤子。你小号吹得很棒,长号吹得也不赖。可我们现在不需要啦。我已经跟你说过一遍了。别闹了。把那玩意儿收起来。”

莱奥帕尔迪邪笑了一下,冲他响亮地吐了个舌头,那听上去就像是恶魔的笑声。

“你算老几,”他嗤笑道。“莱奥帕尔迪想怎么吹就怎么吹,想上哪儿吹就上哪儿吹,想什么时候吹就什么时候吹。没人管得着他,探子。滚一边儿去。”

斯蒂夫弓起肩膀,靠近了这个黝黑的高个子。他颇有耐心地说:“把那个破喇叭放下,大块头。别人正要睡觉呐。这种时候他们可没什么好情绪。站在演奏台上,你是个了不起的伙计。在其他任何地方,你都只是一个兜里有点臭钱的家伙,你的臭名则从这里一路远扬到迈阿密,又弹了回来。我有工作要做,而且非做不可。再吹一下那个东西,我就把它挂在你脖子上。”

莱奥帕尔迪放下长号,拿起肘边的玻璃杯,喝了一大口酒。他的眼里闪着邪光。他又把长号举到唇边,往肺里深吸了一口气,吹出一声巨响,震得墙壁直晃。然后他突然站了起来,身手极其敏捷,猛地将乐器砸在了斯蒂夫的脑袋上。

“我从来就不喜欢私家探子,”他嗤笑道。“他们闻上去就像公共厕所。”

斯蒂夫向后退了一小步,晃晃脑袋。他不怀好意地一笑,一个箭步上前,啪地给了莱奥帕尔迪一掌。这一击看似轻飘飘的,却打得莱奥帕尔迪晃晃悠悠地一路飘过房间,瘫倒在了床脚下,屁股着地,右胳膊有气无力地搭着一只打开的手提箱,手伸了进去。

接下来的一刻,两人都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斯蒂夫把长号从他身边踢开,在一只玻璃烟灰缸里掐灭了烟头。他的一双黑眼睛木然无神,但他的嘴角却绽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

“你要是想找麻烦,”他说,“那我正好是从麻烦制造所里出来的。”

莱奥帕尔迪笑了,笑得很浅,很紧绷,他的右手从手提箱里伸出来时,手心里攥着一把手枪。他的大拇指扳开了保险。他稳稳地举起枪,指向斯蒂夫。

“用这个来造吧,”说完他便开了枪。

枪的怒吼在封闭的房间里似乎是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衣柜上的镜子碎了,玻璃碎片四处纷飞。一块银色的碎片像剃须刀片一样划开了斯蒂夫的脸颊。鲜血从皮肤上的一道窄缝里渗了出来。

他纵身跃起,扑向莱奥帕尔迪。他的右肩撞上了莱奥帕尔迪裸露的胸膛,他的左手将那把枪从他手中扫落,扫进了床底下。他敏捷地朝右边打了个滚,双膝着地爬了起来,一阵天旋地转。

他用浑浊的嗓音恶狠狠地说:“你惹错人了,哥们儿。”

他扑到莱奥帕尔迪身上,揪住他的头发,全凭一股蛮力提着他站了起来。莱奥帕尔迪又叫又嚷,在他的下巴上打了两拳。斯蒂夫咧嘴一笑,左手绞住这位乐队一号那头乌黑油亮的长发不放。他扭转手腕,那颗脑袋也跟着扭转起来。莱奥帕尔迪的第三拳打在了斯蒂夫的肩膀上。斯蒂夫抓住挥拳的那只手腕,用力一扭,乐队一号应声跪倒在地,鬼哭狼嚎。斯蒂夫再次揪住他的头发把他提溜起来,放开他的手腕,照着他的肚子就是三记凶狠的短刺拳。他又放开那头长发,同时挥出了第四拳,拳头埋进肉里,几乎没到手腕。

莱奥帕尔迪两眼一黑,双膝跪地,吐了起来。

斯蒂夫从他身边走开,去盥洗室的架子上拿了一条毛巾。他把毛巾扔到莱奥帕尔迪身上,将那只打开的手提箱一把拉到床上,动手把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往箱子里扔。

莱奥帕尔迪擦了把脸,站起身来,依然干呕不止。他摇摇晃晃地靠上衣柜的一头,好稳住身子。他的脸惨白得就像一张床单。

斯蒂夫·格雷斯说:“穿上衣服,莱奥帕尔迪。要不你就这身打扮给我出去。对我来说都一样。”

莱奥帕尔迪跌跌撞撞地进了盥洗室,像个瞎子一样地摸着墙。

2

电梯门开启的那一刻,米勒一动不动地站在桌子后面。他的脸色煞白,写满恐慌,他那撮修剪过的黑八字须缩成了上嘴唇上面的一团黑斑。第一个走出电梯的是莱奥帕尔迪,脖子上围着围巾,手臂上搭着一件轻外套,脑袋上歪戴着一顶帽子。他步伐僵硬,身子微微前倾,目光茫然。他的脸上有一种透着绿色的惨白。

斯蒂夫·格雷斯跟着他跨出电梯,手里提着一只手提箱。接着是夜班接待员卡尔,他提着另外两只行李箱和两只黑皮的乐器箱。斯蒂夫大步走到前台跟前,凶巴巴地说:“给莱奥帕尔迪先生结账——如果真有账单的话。他要退房。”

米勒隔着大理石桌子,瞪大眼睛望着他。“斯蒂夫,我——我想怕是没——”

“好吧。我就知道没有。”

莱奥帕尔迪浅浅一笑,笑得让人很不舒服,然后抬脚迈过那扇黄铜镶边的双开弹簧门出去了,接待员一直替他把着门。门外等着两辆夜间出租车。其中一辆立马苏醒了过来,开到门口的天棚边停下,接待员把莱奥帕尔迪的东西装上车。莱奥帕尔迪钻进出租车,向前一探身,脑袋凑到摇下的车窗边。他缓缓地、沙哑地说了句:“我为你难过,探子。我是说‘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