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着黄衣的国王(第4/17页)

彼得斯继续敲着大理石台面。“一如既往,你的公关手腕真是圆滑得很啊。”

斯蒂夫盯着他。“他朝我开了一枪,”他轻声重复道。“枪。这把枪。我又不防弹。他打偏了,可万一他没打偏呢?我喜欢我现在的肚子,只有一个洞进,只有一个洞出。”

彼得斯皱起了他那双褐色的眉毛。他非常礼貌地开口道:“在我们的工资名单上,你的头衔是夜班职员,因为我们不喜欢‘私家探子’的叫法。可不管是夜班职员还是私家探子,都无权在没有事先征询我意见的情况下擅自将客人逐出酒店。这绝对不可接受,格雷斯先生。”

斯蒂夫说:“这家伙朝我开枪了,伙计。枪。明白了吗?总不能叫我挨了一枪还一声不吭吧,是不是?”他的脸色有一点发白。

彼得斯说:“还有一件事供你思考。这家酒店的控股人是哈尔西·G·沃尔特兹先生。沃尔特先生同样也是沙洛特俱乐部的所有人——而‘莱奥帕尔迪王’这周三晚上就要在那儿开演了。而这,格雷斯先生,就是为什么莱奥帕尔迪会屈尊下榻在我们这里。你知道我还有什么要对你说的吗?”

“知道。我被炒鱿鱼了,”斯蒂夫郁闷地说。

“非常正确,格雷斯先生。晚安,格雷斯先生。”

头发稀疏的金发男人走向电梯,夜班接待员把他送上了楼。

斯蒂夫看着米勒。

“大块头沃尔特,是吧?”他轻声说道。“一个厉害又聪明的家伙。这么聪明的人,不可能傻到会以为这鬼地方和沙洛特俱乐部针对的是同样的客户群。彼得斯有没有写信叫莱奥帕尔迪上这儿来?”

“我猜他写了,斯蒂夫。”米勒的嗓音低沉又忧伤。

“那为什么不把他请进一间18美元一晚的顶楼套房,给他一座私人阳台,让他尽情舞蹈呢?干吗把他放在一个中等价位的过渡楼层上?还有,基兰究竟为什么要让那两个姑娘离他这么近?”

米勒揪了揪那把黑黑的小胡子。“大概是为了省钱——还有省威士忌吧。至于那两个姑娘,我不清楚。”

斯蒂夫拍了柜台一掌。“哎,我给炒鱿鱼了,就因为我不让一个混账醉鬼把八楼变成妓院外加射击场。妈的!咳,不管怎样,我还是会想念这地方的。”

“我也会想念你的,斯蒂夫,”米勒柔声说道。“但不会超过一星期。从明天起,我要休一星期的假。我哥哥在克雷斯特莱思那里有一间小木屋。”

“我还不知道你有个哥哥呢,”斯蒂夫心不在焉地说。他在大理石台面上展开手掌又握紧拳头。

“他不怎么进城来。一个大块头。以前是拳击手。”

斯蒂夫点点头,从柜台上直起身来。“好吧,我不如就在这儿凑合一晚上吧,”他说。“找个地方躺着。把那把枪收起来,乔治。”

他咧开嘴,冷冷一笑,走了开去,沿着台阶步入昏暗的大堂,又穿过大堂来到放着收音机的那个房间。他用拳头将淡绿色长沙发上的几只枕头捶打成形,然后突然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了他方才从黑发姑娘的紫色提包里偷来的那张纸片。那是一周房租的收据,开给一位玛里琳·德洛尔姆小姐,地址是考特街118号,里奇兰公寓,211房。

他把纸片塞进钱包,站在那里,盯着沉寂的收音机。“斯蒂夫,我看你有新工作了,”他压低了嗓子说。“这桩蹊跷事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他溜进屋子一角的一间壁橱式的电话亭,投了一个5分的硬币,拨通了一家通宵电台的号码。他打了四次,这才和“猫头鹰”节目的播音员清晰地通上了话。

“能不能再播一次‘莱奥帕尔迪王’的唱片《孤独》?”他问道。

“我手头的点播堆成山啦。今天已经放两遍了。您是哪位?”

“斯蒂夫·格雷斯,卡尔顿酒店的守夜人。”

“哦,一个正当班的清醒伙计。为了你,朋友,怎么都成。”

斯蒂夫回到长沙发前,打开收音机,仰面躺倒,两手搭在后脑勺下。

10分钟后,“莱奥帕尔迪王”那尖锐甜蜜、穿透耳膜的小号音从收音机里柔和地飘出,轻得近乎耳语,最后在超高八度的E音上停留了许久,久得令人难以置信。

“天啊,”唱片放完后,斯蒂夫嘟囔道,“一个竟能把小号吹成这样的家伙——也许我刚才对他确实太凶了。”

3

考特街是老城区、意佬区、黑道区、文艺区。街区坐落在邦克山顶上。在这里,你什么都能碰上,从穷困潦倒的前格林威治村民到畏罪潜逃的罪犯,从人尽可夫的小姐到领县救济金的穷汉,应有尽有。(这些穷汉住的是气派的老房子——涡卷饰的门廊,镶木的地板,大气的曲线形的白橡木、红木还有切尔卡西亚胡桃木扶栏,整天同面容枯槁的女房东斗智斗勇。)

邦克山——这里曾经是个好地方。那些昔日的好时光还留下了一份遗产——一条滑稽的小缆索铁路,叫做“天使升天”,沿着希尔街边的一道黄土堤爬上爬下。这天下午,斯蒂夫·格雷斯——车厢里唯一的乘客——在山顶上下了车,在阳光下一路前行——一个肩膀宽阔、双腿修长的高个子男人,一身剪裁合身的蓝套装。

到了考特街,他拐向西边,开始留意门牌号码。他要找的那一户是顺着街角过去的第二家,街对面就是一家红砖房的殡仪馆,上面挂着一块金字招牌:“保罗·佩鲁吉尼殡仪中心”。一个黑不溜秋、面色铁灰的意大利人穿着一件常礼服,站在红砖房那扇拉着窗帘的门前,抽着雪茄,等着有人一命归西。

118号是一栋三层楼的木结构公寓楼。外面是一扇玻璃正门,用一道脏兮兮的网眼帘遮得挺严实;进门的楼道里铺着一条18英寸宽的长地毯,两边昏黄的房门上用昏黄的油漆刷着房号;楼梯则位于通向公寓楼背面的楼道中间位置。黄铜的楼梯毯压条在昏暗的楼道中发着微光。

斯蒂夫爬上楼梯,又悄悄摸回公寓楼的正面。玛里琳·德洛尔姆小姐的211房在右手边,是套位于楼房正面的房间。他轻轻地敲了敲木门,等了一会儿,又敲了两下。沉默的房门后面没有一点声响,楼道里也没有。对面的另一扇门后面,有人咳嗽起来,接着便是没完没了的咳嗽声。

斯蒂夫·格雷斯站在这半明半暗之中,纳闷着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来这里。德洛尔姆小姐随身带了一把枪。莱奥帕尔迪收到了一封威胁信,把信撕了,扔进了垃圾桶。在从斯蒂夫那里得知莱奥帕尔迪已经离开的消息后,德洛尔姆小姐半个小时后就退房了。可即便如此——

他掏出一只皮钥匙包,研究起了门锁。这把锁看上去像是很通情达理的样子。他掏出一根开锁器试了试,咔哒一声拨开锁簧,轻手轻脚地进了房间。他关上门,但没法用开锁器重新上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