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着黄衣的国王(第5/17页)
房间里的两扇前窗都拉着窗帘,因此十分昏暗。空气中有定妆粉的味道。屋里摆着淡色的家具,一张折叠式双人床放了下来,但床是铺好的。床边一把椅子上摆着一本杂志、一只满是烟蒂的玻璃托盘、一瓶喝了一半的一品脱装威士忌,还有一只玻璃杯。两只枕头像是被人拿来做过靠背,枕头中间依然塌陷着。
梳妆台上放着一套组合式梳妆用品,既不昂贵也不廉价,里面有一把夹杂着黑发的梳子、一盘美甲用品,还有许多泼洒出来的妆粉。盥洗室里则空无一物。床后面的一只衣柜里塞着许多衣物外加两只手提箱。所有的鞋都是一个尺码的。
斯蒂夫站在床边,捏着下巴。“吐口水的金发妞儿布罗瑟姆不住这儿,”他压低了嗓子说道。“只有衣衫不整的落难少女玛里琳。”
他回到梳妆台前,拉开抽屉。就在底层抽屉里,在垫在里面的一张墙纸下面,他找到一盒点二五铜镍自动手枪子弹。他又戳了戳烟灰缸里的烟蒂。每一根上面都有口红印。他又捏了捏下巴,用手掌划了划空气,就像桨手划动船桨那样。
“走吧,”他轻声说。“你是在浪费时间,斯蒂夫。”
他走到门口,伸手去拧把手,却又突然转身回到床边,抓住床脚的栏杆将床掀了起来。
玛里琳·德洛尔姆小姐原来在家。
她侧躺在床底下的地板上面,两条长腿像剪刀一样张开着,仿佛在奔跑。一只脚上套着拖鞋,另一只脚光着。长筒袜的顶端露出一截大腿和吊袜带,粉色的皮肉里透出一抹青色。她穿着一件方形领口、米色袖子的裙装,裙子可不怎么干净。领口上方的脖颈满是紫色的瘀伤。
她的面色暗沉瘀紫,眼中幽幽地透出死亡的浊光,嘴巴大张着,整张脸都因此显得小了一圈。她的身体比冰还凉,四肢依然绵软。她至少死了两三个钟头了,至多不超过六个钟头。
那只紫色的提包就在她身边,像她的嘴巴一样大张着。斯蒂夫没有去碰地上那些从包里倾倒出来的东西。里面没有枪,也没有纸片。
他又把床放了下来,盖在她身上,然后在公寓里转了好几圈,把他碰过的每一样东西都擦了一遍,顺带还擦了许多样他记不清自己究竟碰没碰过的东西。
他站在门口听了会儿动静,然后跨了出去。楼道里依然空无一人。对门的那个男人还在咳嗽。斯蒂夫爬下楼梯,看了眼信箱,然后掉头沿着一楼的楼道走到一扇门前。
门背后的一把椅子正发出单调的吱呀声。他敲了敲门,一个女人用尖嗓子高声招呼他进来。斯蒂夫用手帕包着门把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的正中央,一个女人坐在一把老式的波士顿摇椅上,精疲力竭的身体有气无力地摊着,像是没有骨头似的。她长着一张泥灰色的脸,头发干枯稀疏,腿上套着一双灰棉长筒袜——邦克山女房东的标准尊容。她望着斯蒂夫,那双眼睛就像死金鱼眼泡一样饶有兴致。
“你是经理?”
那个女人止住了摇椅,用最大的音量尖声叫道:“嘿,杰克!有客!”接着便继续摇摆了下去。
一扇半开的内门背后,一台冰箱砰的一声关紧了,一个大块头男人拿着一听啤酒进了房间。他长了一张白面团似的痴呆脸,秃脑壳上只剩下一簇细毛,脖颈和下巴生得又粗又野,一双棕色的小猪眼和那个女人的眼睛一样木然无神。他真该刮个胡子——昨天就该刮了。一件无领衬衫在他那毛茸茸、硬邦邦的宽阔胸膛前敞开着。他还挂着两条猩红色的吊裤带,上面钉着金色的大纽扣。
他伸手将那听啤酒递到女人面前。她一把抓了过来,愤愤地说:“我都快累死了,脑子都糊涂了。”
那男人说:“是啊。你一糊涂,楼道就扫不干净了。”
女人吼道:“这楼道扫得该多干净就有多干净。”她贪婪地吮着啤酒。
斯蒂夫看了男人一眼,说:“你是经理?”
“没错。就是我。杰克·斯托扬诺夫。脱光了286磅重,还很健壮。”
斯蒂夫说:“211房里住的是谁?”
大块头男人上半身稍稍往前一靠,弹了弹吊裤带。他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蒙在那只大下巴上面的皮肤似乎略微绷紧了一些。“一个妞儿,”他说。
“单身?”
“来呀——问我呀,”大块头说。他伸出手,从染色木制的桌子边缘拿起一支雪茄。雪茄燃烧得很不均匀,闻上去就像是有人把门垫给点着了。他把雪茄戳进嘴里,动作生硬粗暴,仿佛他料到嘴巴不情愿接受似的。
“我正在问你呐,”斯蒂夫说。
“到外头的厨房来问我,”大块头拖着长腔说。
他转身拉开门扶着。斯蒂夫从他身边出去了。
大块头一脚把门踢上,那把摇椅依然在吱吱呀呀个不停。他拉开冰箱,拿出两听啤酒。他打开啤酒,递了一罐给斯蒂夫。
“你是条子?”
斯蒂夫喝了口啤酒,在洗碗槽上放下啤酒罐,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崭新的名片来——那天早上刚刚印好的一张商务名片。他把名片递给那男人。
男人看过名片,搁在洗碗槽上,然后又拿起来看了一遍。“你跟那些家伙是一伙的呀,”他边喝着啤酒边没好气地嘟囔道。“她这次又玩了什么把戏?”
斯蒂夫耸耸肩,说:“似乎是老一套。‘落难少女衣衫不整’。只是这次玩脱了。”
“怎么回事?你是来搞掂事情的,对吧?肯定是小菜一碟啦。”
斯蒂夫点点头。大块头吐了口烟。“上吧,去搞掂啊,”他说。
“你不介意我们在你这儿抓个人吧?”
大块头哈哈大笑。“别扯了,兄弟,”他语气非常轻松愉快地说。“你是个私家探子。所以这是要封口呐。没问题。上吧,去封口。就算真要抓人,我也根本不在乎。你赶快行动吧。随便你怎么施展拳脚。杰克·斯托扬诺夫可不怕条子。”
斯蒂夫盯着这个男人,一言不发。大块头还在说个不停,似乎起了兴致。“再说了,”他继续说道,一边挥舞着雪茄,“我心肠可软啦。我从不会交出一个姑娘。我从不会把女人往火坑里推。”他喝完了啤酒,把空罐子扔进洗碗槽下面的一只篓子里,伸出手,大拇指慢吞吞地绕着食指和中指转圈。“除非有这个拿,”他添了一句。
斯蒂夫轻轻地说:“你的手挺大。说不定就是你干的。”
“嗯?”他那双粗硬的小棕眼沉寂了下来,紧盯着斯蒂夫。
斯蒂夫说:“没错。也许你清白得就像天使的翅膀。但生了这样一双大手,那些条子还是会围着你不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