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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克斯局长非常轻柔地用两只手拍打着桌子。他眯起眼睛,几乎要闭上了,但还留着一条缝,冷静的目光闪闪发亮,透过两片厚厚的眼脸中间的那道缝隙径直射向我。他一动不动地坐着,似乎在聆听。然后他睁开眼睛,露出微笑。

“后来呢?”他问我,彬彬有礼得就像斯托克俱乐部里的保镖。

“他们搜了我的身,开车把我带走,在一处山坡上把我扔下车,又趁我下车的时候用大头棒把我打晕了。”

他点点头,就好像我刚才说的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情。“而这一切都发生在谧林高地,”他温和地说。

“没错。”

“你知不知道我觉得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从桌子后面稍稍往前一探身,但探得不多,因为他的肚子在碍事。

“一个骗子。”我说。

“门在那边。慢走不送,”他边说边用左手小指指了指门。

我没有动弹。我依然紧盯着他。等到他气急败坏得要去按警报器的时候,我开口了:“我俩不应该犯同样的错误。你以为我是个无足轻重的小私家侦探,想要撼动十倍于我自身重量级的对手,想要控告一名警官,而且就算那件事是真的,这位警官也有办法把事情收拾得妥妥贴贴,确保我拿不出证据来。可这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儿。我不打算提出任何控告。我认为,发生这样的误会是很正常的。我要和亚姆瑟算账,我要你手下的这位加尔布雷思帮我。这事儿就不用麻烦布雷恩先生了。我今天来这里,背后也不是没有人。我身后可站着几位要人。”

“他们站得离你有多远?”局长边问边自以为机灵地吃吃笑着。

“埃斯特街862号有多远?那里是梅文·洛克里奇·格雷尔先生的住址。”

他的脸刷得一下变了,变得如此彻底,就好像坐在他那把椅子上的是另一个人。“格雷尔太太碰巧是我的客户。”我说。

“去把门锁上,”他说,“小伙子,你比我年轻——拧一下门锁把手——你长着一张诚实的面孔,马洛。”

我起身锁上了门。等我沿着蓝地毯回到桌子前面的时候,局长已经拿出了一瓶看上去很上档次的酒,外加两只玻璃杯。他又往吸墨纸上扔了一把豆蔻籽,再满满地斟上两杯酒。

我们一饮而尽。他砸开了几粒豆蔻籽,我们默默地咀嚼着,相对而视。

“味道很正。”他说。他又斟了两杯酒。这回轮到我来砸豆蔻籽了。他把果壳从吸墨纸上扫到了地下,然后微笑着把身子往后一靠。

“好了,说来听听吧,”他说,“你正在替格雷尔太太做的这件事和亚姆瑟有关系吗?”

“这里存在着某种关联。不过,你最好先确认一下我说的是实话。”

“没错。”他说完便伸手抓起了电话。然后他从背心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开始查找号码。“竞选赞助人,”他边说边使了个眼色。“市长千叮万嘱,要我礼数周全。啊,找到了。”他收起本子,拨了一个号。

他在管家那里遇到的麻烦同我之前的经历一模一样。他的耳朵一下子红了。最后,他终于和她说上了话。他的耳朵依然通红。她一定对他挺不客气。“她想和你说话。”他说着就从这张宽桌子的那头把电话推了过来。

“我是菲尔。”我边说边狡黠地朝局长使了个眼色。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镇定又挑逗的大笑。“你跟那个死胖子在一起做什么?”

“我们正在这里小酌两杯呢。”

“你非得跟他一起喝吗?”

“目前看来,是的。业务需要。我刚才在说,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儿?我猜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的棒小伙儿,你前天晚上把我晾了一个钟头?你觉得我是那种能受得了如此怠慢的姑娘吗?”

“我遇到麻烦了。今晚怎么样?”

“让我瞧瞧——今晚——天啊,今天星期几啊?”

“我最好还是给你打电话吧,”我说,“我也许没法赴约。今天是星期五。”

“骗子。”又是一阵轻柔沙哑的笑声。“今天是星期一。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这次不许再骗人了,行吗?”

“我最好还是给你打电话吧。”

“你最好给我来。”

“我没法确定。我还是打电话给你吧。”

“不好俘虏是吧?也许我这么费尽心思是在犯傻。”

“事实上,你的确是在犯傻。”

“为什么?”

“我是个穷人,可我用自己的方式付账。而我的方式也许不像你想要的那样软。”

“该死,要是你到时候不来——”

“我说了,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她叹了口气。“男人都一样。”

“女人也都一样——在经历了头九个之后。”

她又骂了我一句,然后挂断了电话。局长的一对眼珠子从眼眶里突出来好长一截,就好像是安在高跷上似的。

他用颤抖的手斟满两杯酒,把其中一杯推给我。

“原来是这么回事。”他若有所思地说。

“她丈夫不介意,”我说,“所以你用不着把这件事记下来。”

他喝酒的样子像是内心受到了伤害。他动作迟缓、顾虑重重地又砸开几个豆蔻籽。我们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对饮着。这时局长令人遗憾地把酒瓶和杯子收了起来,啪的按下通讯盒上的一个开关。

“叫加尔布雷思上来,如果他在的话。如果他不在,想办法替我联系上他。”

我起身拧开门锁,再重新落座。我们没有等太久。边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局长应了一声,海明威随即步入房间。

他迈着坚实的步子走到桌前,在桌子的一头停住,带着坚韧又谦卑的神情得体地望着局长。

“这位是菲利普·马洛先生,”局长友好地说,“一位从洛城过来的私家侦探。”

海明威一扭头,幅度刚好使他能够看见我。如果他以前见过我的话,那他的脸绝没有表现出任何迹象。他伸出一只手,我也伸出一只手,然后他的目光又回到了局长身上。

“马洛先生讲了一个挺奇怪的故事,”局长用狡诈的口吻说,就像挂毯后面的黎塞留,“故事和一个叫亚姆瑟的男人有关,此人在谧林高地有一处房子。他好像是个看水晶球的巫师。事情似乎是这样的:马洛上门去见他,你和布莱恩刚好在同一时间也出现了,然后就发生了某种争执。我忘了细节了。”他望着窗外,神情就像是一个忘了细节的人。

“某种误会,”海明威说,“我以前从没有见过这个人。”

“事实上,确实发生了某种误会,”局长用梦幻般的语调说,“虽然无足轻重,但依然是个误会。马洛先生认为这件事无关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