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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会撤退吗?”

爱德华弓起肩膀。“可能撤退个几公里,不过我们会再回来的。”

盖布兰手搭凉棚,望向南方。他一点也不想回来。他想回家,看看那里是否还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你在战地医院对面有没有看见一个绘有太阳十字、写着挪威文的路标?”盖布兰问,“一个箭头指向东边的路,写着‘列宁格勒五公里’?”

爱德华点点头。

“你记得另外一边指着西边的箭头吗?”

“奥斯陆,”爱德华说,“两千六百一十一公里。”

“很长一段路。”

“的确是很长的一段路。”

侯格林把步枪交给爱德华,坐在地上,把双手埋在面前的冰雪中。他的头像折断的蒲公英,垂挂在狭窄的肩膀中间。他们又听见一声爆炸,这次距离近了些。

“真谢谢你帮我……”

“没什么。”盖布兰赶紧说。

“我在医院见到了奥洛夫·林维。”爱德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件事。也许是因为除了侯格林之外,盖布兰是唯一一个在排里跟他资历相当的人。

“他是不是……”

“我想他只是受了点小伤。我看见他那件白色制服。”

“我听说他是个好人。”

“对,我们军团里有很多好人。”

两人面对面安静地站着。

爱德华咳嗽一声,把手塞进口袋。

“我在北区总队拿了些苏联烟,如果你有火的话……”

盖布兰点了点头,解开迷彩夹克的纽扣,拿出火柴,在砂纸上划亮一根。他抬头时,映入眼帘的是爱德华睁得老大的独眼,望着他肩膀后方,然后耳中便听见呼啸声。

“趴下!”爱德华尖声大喊。

一瞬间,他们全都趴在冰冻的地面上,天空在他们头顶炸裂,随之而来的是撕裂声。盖布兰瞥见苏联战斗机的方向舵。那架战斗机飞得极低,飞越战壕时,将地面的冰雪都卷了起来。随着战斗机的远去,四周归于寂静。

“呃,我……”盖布兰低声说。

“我的天哪。”爱德华呻吟着说,翻过身子,对盖布兰微笑。

“我看见了那个飞行员。他拉开玻璃罩,把身体探出机舱。那些俄国佬发疯了。”爱德华边喘边笑,“这已经变成过去那种原始战争了。”

盖布兰望着手中仍然捏着的那根已然折断的火柴,也开始笑。

“哈,哈。”侯格林发出声音,坐在战壕边的雪地里,望着另外两人,“哈,哈。”

盖布兰和爱德华四目相对。两人开始放声大笑,笑得气都喘不过来。起初他们并未听见那个奇特的声音,但那声音越来越近。

叮……叮……

听起来像是有人用锄头耐心地敲击冰面。

叮……

接着便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盖布兰和爱德华转头去看侯格林,只见他缓缓地倒向雪地。

“那是什么……”盖布兰开口说。

“手榴弹!”爱德华尖叫着。

盖布兰听见爱德华大喊,本能地将身体团成球状,但他躺在地上,竟看见一根插销在一米外转呀转,而插销另一端是一团金属。他惊觉接下来将发生的事,全身僵硬如冰。

“快离开!”爱德华在他身后大喊。

原来那是真的,苏联飞行员真的会从战斗机上扔手榴弹下来。盖布兰躺在地上想离开,但湿漉漉的冰面甚是滑溜,他的四肢打滑难以移动。

“盖布兰!”

原来那奇特的叮叮声是手榴弹在战壕底部的冰面上弹跳的声音。那颗手榴弹一定是打中了侯格林的钢盔!

“盖布兰!”

手榴弹转呀转,接着又开始跳跃起舞。盖布兰的目光无法从它身上移开。手榴弹从拔下保险插销到引爆只有四秒,森汉姆区的教官不是这样教的吗?苏联手榴弹可能不一样,也许是六秒,还是八秒?手榴弹转呀转,旋转不止,犹如他父亲在布鲁克林区替他做的红色大陀螺。盖布兰打出陀螺,桑尼和他的小弟在一旁站立观看,口中数着陀螺旋转的时间:“二十一、二十二……”

妈妈从二楼窗户探头出来,喊他们回家吃晚饭。他应该进门去了,爸爸就要回家了。“再玩一下子,”他对妈妈喊道,“陀螺还在转!”但妈妈已关上窗户,并未听见。爱德华不再尖叫。刹那之间,一切都安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