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从酋得来的男人 (7月19日,星期一)(第5/9页)
“没有被人搜查盘问让我心情大好。我们一直往山下走,直到不久后再次走进一片矮小的松柏林——藏人常常焚烧这种植物来用作香料。接着,太阳升了起来,绽放出万道金光。就在这一片金光中,我第一次看到了西藏。”
“在半路上初次见到的这一壮丽景象,似乎在高原上司空见惯。那里都是平坦的大地,连树木都看不到。大地后面是层层叠叠贫瘠的山脉。每一件东西不是黄的,就是棕色或者灰色的。简直是一片荒凉的不毛之地。狂暴的风在这些干燥的大地上肆虐的景象,就像身处佛教中的八寒地狱。”
“我在一个小溪边停了下来,用我的西藏的打火石和助燃物点火。(可要学会如何使用还真是门学问),生好火以后,就在火上煮我的早茶喝。自从翻过喜马拉雅山之后,我很快就适应了高原的环境。狂风在中午11点的时候如期而至。那可怕的藏风夹杂着一阵沙尘暴刮过来的声音,就像一个托钵僧在咆哮。沙子吹进了我的眼睛、鼻孔和嘴巴,使得我随后在西藏的所有时间,一直都喉咙生疼。不过这种小毛小病,都无法同我初次见到的一群藏民相提并论。”
“他们聚集起来把我围住——男人们都和我一样,头戴毛茸茸的皮帽,身着宽敞的外套。不过他们的衣服都盖住了左肩,而把油乎乎的右肩暴露在了外面。(在西藏,当太阳落山的时候,气温会一下子降得很低)他们中的每一个似乎都有一肚子的疑问,个个看起来都充满了无尽的好奇心。”
“这并不表示他们所有人都怀疑我。但在没有弄个水落石出之前,没有藏人会放过任何一个陌生人的。我已经料到了这种情况,也准备好了接受询问。我和他们说,我是一个土生土长的酋得人。有人听了以后,直截了当地问我要去哪里?我一边转动着转经筒,一边嘴里默念写在里面的六字真言回答说,此行是去达瓦寺朝圣的。在我说话的时候,他们也都虔诚地转着自己的转经筒——我发现,几乎每个藏族人都随身带着这个小玩意儿。最后他们都给与了我由衷的祝福,然后离开了。我继续独自行走在这片人迹罕至的高原。”
“一路上,我又遇到了几小群藏民,都没出啥事情。在抵达达瓦寺之前,我一直都感觉不错。我想我永远也忘不了第一次见到达瓦寺的情景。这座像从好莱坞的电影里突然跑出来的庄严的寺院,就巍峨地矗立在一座山巅。它那镀金的屋檐在西藏的艳阳天下闪着金光。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了足足五分钟。然后我马上意识到,如果不把它拍下来的话,就无法向史维斯证明我确实见过这个建筑学的奇迹。”
“我所在的地方离那座寺庙还有相当一段距离,但我还是能看到有穿长袍的喇嘛在里面走动。我不敢靠得太近去拍。我把手伸进腰部以下的那个大口袋里,从长外套里小心翼翼地把莱卡相机拿到眼前,飞快地对着达瓦寺按了几下快门。”
“如果你用过莱卡相机的话,就会知道在拍摄的时候,要同时观察周围的动静有多么困难。当身后的上山道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出了点状况。我回过头去,猛地看到了一小队士兵冲了过来。”
“不用说,我马上把莱卡相机塞进了外套口袋里。但这一招早被他们识破了。这群士兵大概有8-10个人,都统一穿成英国大兵的样子:头戴卡其色的帽子,身穿短上衣,裤子下面打着绑腿。他们的指挥官身上斜跨着一根装配了自动手枪的山姆·布朗肩带,但左耳上垂下的一条长长的绿松石耳坠,却使他和当代军人的形象很不着调。”
“两名士兵按住了我,而他们那位带着长耳环的长官把手伸进了我的长袍。显然,他刚才也注意到了我试图把什么藏起来。只见他从我的长袍里一把搜出莱卡相机,以一种十分诧异的表情盯着它看了半响。至少在西藏的绝大部分地方,很多人都听说过普通的照相机。但事实上,没有士兵知道它究竟长啥样。他们都很清楚,这种外国的玩意儿和西藏也没啥关系。他们由此判断出我是一个外国人。”
“必须得承认的是:如果我说谎,只会让事情更糟。但我拒绝透露莱卡相机的工作原理。我记得许多藏人坚信:如果一个物体被照相的话,便会失去灵魂。好在我那位戴耳环的朋友对我说,我必须得先去见一下当地的首领——也就是被称为‘宗朋’的郡长官。他们都显得很有礼貌,一点儿都没有对我表现出不友好的举动。但我知道情况看起来并不乐观。要知道,在西藏,鞭挞是一种很常见的惩罚方式。在一场藏式的鞭刑中,他们会用生牛皮鞭狠狠地抽你大腿内侧,(左右各抽两下,记作一次),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郡长官就住在离这边三、四英里远的一座山坡上的石堡里。那里可以俯瞰下面的整个平原。是的,那确实是一座‘城堡’。它有圆形的哨塔、城垛和巨大的城墙,仿佛直接从威廉一世时期穿越而来。因为除了诺曼的建筑师之外,没人能雕刻出如此优美的线条,设计出如此协调的比例。”
“当我们走进城堡的庭院的时候,落日的余晖洒在一排巨大的桶形转经筒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一位满脸深深皱纹的老大妈转着转经筒,而那些巨型转经筒的里面贴着的写有神圣咒语的大卷纸,也随着一起旋转。老大妈干涩的嘴唇一刻不停地默念六字真言。我只是匆匆一瞥这庭院里的景象,就被强迫着爬上一架陡峭的木梯。那架安放在建筑外面的木梯,是唯一一条通往郡长官卧室和办公室的通道。在外面等了一会之后,我终于被允许进去见他。”
“当我们进去的时候,只见他穿着一件鲜艳的天蓝色中国丝绸睡袍,盘腿坐在一张垫子上。房间里的陈设很简陋:靠墙放着几个木箱,有几张雕龙的藏式折叠桌,但却连一张椅子都没有。墙上装饰着颜色鲜艳的绢画,壁龛是一种被称为‘乔坦’的镀金的奇怪的球根型的玩意儿,这东西在西藏各处都很常见。
“作为一种在拜见郡长官强制性的规定礼节,任何人头部的位置都不得超过他。所以他们不允许我站着,强迫我坐到地上的一个垫子上。郡长官很亲切地招待了我,命令仆人上茶。为了应付这个藏人的高官,我用上了我所能记得的所有西藏特殊的宗教语言,向他讲述了我的故事。在我说完之前,他一直都默默地听着。”
“说完之后,我一直惴惴不安地等待他开尊口,心里不免有些不安。只见郡长官喝完了他那精致的瓷茶碗的茶,用右手的第三根手指沾了杯子里的一到两滴水,向他的仆人做了一个不要再给他加水手势。接着他的脸上露出了谜一般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他说,我擅自踏入西藏地界的行为,不仅是对西藏政府的一次严重冒犯,对我们国家政府来说,也算是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