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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成人礼跟婚礼一样也有伴娘,那该多好啊!”露丝一边说,一边用一个十分考究的餐刀翻动着盘里的食物。

没人搭她的腔。

“牧师说尤利西斯在家里恐怕是个不受待见的讨厌鬼呢!”不依不饶的简又扯了回来。

“哦!”碧发出一声惊叹,似乎对这古典名著里的花边趣闻饶有兴致,“这又从何说起呢?”

“牧师说他‘满脑子里只想……只想搞些小发明’,他老婆潘妮罗终于能逮着机会摆脱他一会儿,只怕是高兴得不得了呢!哎呀,这牛肝煮得太软啦!”

话音刚落,埃莉诺走了进来,一如往常那样一声不响地从餐橱里自顾自地取了些菜肴。

“嗬!”露丝脱口而出,“多重的一股马厩味儿啊!”

“内尔[3],你回晚了。”碧试探地说道。

“她可别想骑马了,”埃莉诺愤愤地说道,“到现在连上个马鞍都没戏!”

“只怕疯姑娘是休想骑马的。”露丝附和道。

“露丝,”碧有些生气地斥责道,“那庄园里的孩子可不是什么疯孩子。甚至都不能叫作心智迟钝。他们不过是‘学习困难’罢了。”

“专业术语叫作‘智能失调’。”西蒙插话道。

“反正,他们就表现得跟疯子一个样嘛!如果你的行为像个疯子,谁又分辨得出你到底是或不是呢?”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阿什比家的餐桌陷入一片沉默。埃莉诺像个饿坏了的小学生,头也不抬地狼吞虎咽。西蒙拿出了一支笔,在报纸边角处做着算术。露丝早前在牧师家餐橱里顺了三块饼干,躲在厕所里吃了,所以她倒是不怎么饿,于是把盘里的食物搭成了城堡的模样,用肉汁充当护城河。简则满心愉悦地享用着盘中餐。碧悠闲地坐着,目光向窗外的景致远眺。

远处的山脊顺着地势,蜿蜒数英里,越过韦斯托弗密集的房顶,倾泻入海。可这儿的山谷相对而言地势要高得多,迎着阳光,几乎避开了从海峡上吹过来的海风,巍巍的大树静谧安详地耸立在这天朗气清之下:就连空气也几乎带着一种魔力。此情此景敞亮美好,又带着些神秘的寂静。

这份产业真不赖,富足而美好。碧希望西蒙能打理妥当。曾几何时,她也……不,倒不是害怕,只是有种隐忧吧。西蒙性格千变万化,有如泻地的水银,大概不是个自耕农应当具备的品质吧。这附近所有的庄园里,也就只有拉特切兹还是一个家族薪火相传,碧期望将来数百年的时间里,皮肤白皙、骨架纤小、脸颊修长的阿什比家族的人仍能蒙其庇佑,一如这几个围坐在餐桌周围的孩子一样。

“简,你非得把果汁洒得到处都是吗?”

“可人家就是不喜欢切成小块的大黄嘛!碧姑姑,我就喜欢吃糊糊嘛!”

“好吧,那你就小心点把它捣成糊糊吧。”

当她还是简这般年纪的时候,碧也时常把大黄捣成糊糊,当时也是在这同一张餐桌上。阿什比家族在这张餐桌上用餐的人,有在印度害热病死的,有在克里米亚负伤死的,有在昆士兰饿死的,有在科德角[4]染上伤寒病死的,还有在海峡殖民地得了肝硬化死的。可不论如何,拉特切兹总有阿什比家族的人休养生息,在这片土地上耕种收获。自然,也有些不肖子孙穿插其间——例如她的堂弟沃尔特——好在苍天有眼,这些败家子儿在家里根本排不上号,没有继承权,因此纵然他们挥霍成性,也不至于危及整个家业。

诚然,从没听说过有哪位女王来这拉特切兹用过晚餐;也没有什么落魄骑士在此亡命天涯。三百年来,它就一如既往地伫立在这草原之上,庇护着这一方的自耕农。而在将近两百年的时光里,都是阿什比家族在此安居乐业。

“亲爱的西蒙啊,还请照料好这一方水土吧。”

可能也是这儿的单纯让它得以延续下来。它不会故作姿态,也不会追名逐利。它的优良传统深深地扎根在这大地之中;叶落归根,滋养后人。山谷另一侧,洁白狭长的“克莱尔”就坐落在那里,仪态万方,犹如贵妇,可那儿的莱丁厄姆家族早已不是往昔的图景了。这莱丁厄姆家已经把才智和家产挥霍殆尽,他们在“克莱尔”,不过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拿它当钱袋、当门面、当避难所罢了,再也没有了家的感觉。几百年来,他们也曾招摇得不可一世,子孙当中,出过代理领事啦,探险家啦,宫廷弄臣啦,浪荡子啦,还有革命派人士;而正是这“克莱尔”任他们予取予夺,供他们肆意挥霍。如今,那儿徒留几幅他们的画像,花园里的大房子业已改造成为一所寄宿学校,里头住着些娇生惯养的孩子,他们的父母都出自锐意进取、家财万贯的名门望族。

只有阿什比家依旧与“拉特切兹”唇齿相依。


[1] 《圣经》中的人物,传说在上帝的指引下建造方舟渡洪。

[2] “奥德修斯”的拉丁名,献木马计攻破特洛伊,后历经十载岁月以及千辛万苦,重归故土。

[3] 内尔:埃莉诺的昵称。

[4] 科德角(Cape Cod,简称the Cape),又称鳕鱼角,是美国马萨诸塞州南部巴恩斯特布尔(Barnstable)县的钩状半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