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2/4页)

彼得·克劳被丹齐尔对轻率言行的谴责所打动,他马上回到了正题上。

“我是认真的,”他说,“蝴蝶对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没有益处,毛毛虫至少还能让小鸟打上一顿牙祭呢!”

“彼得,这话也只有你会说。”接着他脱下帽子,向走过来的克劳夫人行了个礼。“夫人,早上好!”

克劳夫人哼了一声,恼怒地看着丈夫。克劳先生装模作样地缝着鞋子,试图不去理会自己的妻子。他不安地在凳子上挪动着身体,仿佛感受到了妻子的怒气。克劳夫人尖利地咳了一声,克劳先生抬起头来,看到妻子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他无助地向妻子摇了摇头。即使克劳是站着的,克劳夫人在他面前也会有一股居高临下的气势,但实际上她比丈夫还矮了半公分,这真是一种奇特的景象。

“克劳先生,”克劳夫人故意提高了声调,“我要告诉他喽!”

“亲爱的,别这么着急,”彼得无助地对妻子打着马虎眼,“还是我来说吧!”

“我已经给你留的时间够长了,可你却什么事也没干。如果让你去向一群愣头愣脑的人宣讲进化论和上帝创世纪的关系,或是其他《圣经》中死去人物的传说,尤其是其中那些自相矛盾的说法,你倒是真能说啊!可一涉及孩子们的生计,你却像灯柱一样杵在那里,什么也讲不出来了呀!这里有个人跟你一起住了好几个星期——吃你的喝你的,一点钱都没有付——”

“好了,好了,孩子他妈,别再说下去了,”可怜的克劳先生脸红得跟炭火似的。

丹齐尔好像大梦初醒一样,“克劳夫人,你说的是不是我?”

“坎特科特先生,我还能说谁?你已经在这儿住了七周了,可我连一个便士都没见过——”

“亲爱的克劳夫人,”丹齐尔把纸烟从嘴边拿开,吐出一长串烟圈,“这完全是你的疏忽,为什么要把责任推到我头上?”

“我的疏忽!说得倒好!”

“可不是,”丹齐尔的语气变得更为尖刻。“如果几周前把账单给我,那你早就收到钱了。你怎能指望我去记住那些细枝末节呢?”

“这里可没那么高档。租客应该自觉地付钱——我可没什么账单给你。”克劳夫人在说到“账单”这个词的时候加重了语气,言语中流露出确定无疑的讽刺意味。

彼得拿起小锤向鞋掌上敲着钉子,仿佛想盖过妻子的声音。

“如果你想知道该付多少钱的话,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一共是三英镑十八便士,”克劳夫人没有理会丈夫的行动,继续说了下去。“在迈尔恩路你可找不到比这更便宜的房子了。如果你碰上别的房东,一块四磅重的面包就要收上你四便士。每周一早上天还没亮,她就会跟在你的屁股后面催要房租了。承蒙你的关照,现在孩子们的鞋子破了我都没法给他们换,每周还要交给学校七便士。再说,圣诞也快到了。”

彼得在听到最后一点时脸抽搐了一下。他觉得圣诞节好像已经提前来临了一样。他和妻子在免费教育这点上存在着严重的分歧。彼得认为既然他们把九个孩子带到了世上,那么每周为每个上学的孩子向学校付一个便士就是合理的。而他的妻子则认为,正因为孩子多,政府才应该减免他们的学费。只有孩子少的家庭才有浪费的理由。对于一个在迈尔恩路上修鞋的无神论者来说,能够灵活运用的也只有这笔费用了。这是一个良心的问题,实际上克劳夫人从没真正向学校要求过减免学费,虽然她经常会把这口气出在孩子们头上。他们挨打已经挨惯了。当不挨打的时候,他们就相互扭打在一起。他们是聪明却毫无教养的一群小无赖。老师和父母都对他们头疼不已,他们却像街上那些乱窜的老鼠一样,整天无忧无虑的。

“又在提学费!”彼得恼怒地叫嚷着,“坎特科特先生没有理由为我们的孩子负责。”

“克劳先生,我当然希望不要发展到那个局面,”克劳夫人尖刻地说。“我为你感到羞耻。”扔下这句话后,她毅然决然地离开店堂,向后面的起居室走去。

“别担心,”彼得大声安慰着离去的妻子。“孩子他妈,不必为钱发愁。”

下层社会习惯于把老婆称为孩子他妈;而在相对比较上流的社会,男人们则称呼其为“妻子”。这就像说“股票市场”或是“泰晤士河”这些约定俗成的名字一样,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男人在提到家里的事情时,通常会产生一种难以启齿的感觉。

丹齐尔揿灭了手中的烟蒂,脸上毫无愧疚之意。彼得弯下腰,继续关注于自己的工作,他急促地用钻头钉着鞋掌。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一个流浪艺人在店外的街上旁若无人地演奏着华尔兹,他发现没有人理会自己,于是悻悻地离开了。丹齐尔又点燃了一支烟,墙上那只表面非常脏的钟此时敲了连续十二响钟声。

“你怎样看待共和主义?”克劳问。

“那种低级的玩意,”丹齐尔轻蔑地哼了一声。“如果连君主都没有了,那哪儿还有权威可言?”

“你说什么!你能看见维多利亚女王的权威吗?”

“彼得,你是不是想把我赶出去?你真应该把要账这类的繁杂琐事都留给脑瓜里只想着家务的女人们去干。要我说,共和制度是种非常低级的东西。柏拉图的共和国里从来就不允许有诗人存在,共和制社会里没有适宜诗人发展的土壤。”

“你在说什么胡话!如果大英帝国明天就取消君主制,转而实行共和制,照你的说法——?”

“我告诉你,那样的话,就再也不会有什么桂冠诗人了。”

“坎特科特,现在你和我之间到底是谁无所事事?我对诗人一点也不关心,不过因为你的朋友,我不会把你扔下不管。我是个普通男人,因此我想知道赋予一个人比其他所有人都要大得多的权力到底有什么好?”

“啊!汤姆·莫特莱克以前也总是这么说。等你有了权力,掌握了工会的资金后,工人们一定会把你像旗帜一般举起来,在你身下欢呼雀跃的。”

“那只不过是因为莫特莱克本来就要比他们高出许多罢了。”克劳的眼中闪过一丝忧郁。“这并不能证明我的说法有什么错。我想你对他的看法才是错误的,你总是认为他被民众给宠坏了。在我看来,汤姆是一个很棒的家伙——他的一言一行都闪烁着人性的光辉。我并不否认,他也有他的缺点,我就曾经见到他在我们现在所在的这间店铺门前责骂已经死去的康斯坦特先生。‘克劳,’他当时这样说道,‘那个男人会给我们大家带来不幸,我不喜欢这种八面玲珑的慈善家掺和到他根本弄不懂的工人斗争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