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第2/3页)

别乱想。

沧玉摇了摇头,他的确有感觉到自己作为人的底线在放宽,或者说是在改变,不过没想到自己的节操会掉成这样,就算对他来讲,这念头也太过鲜廉寡耻了。

最重要的人,可以是长辈、友人、亲人,不一定是要爱人,可是他现在想的事情跟前三者没有任何关系。

只跟后者挂钩。

这些事想起来太过伤神,沧玉不敢深思,生怕自己仅剩的那点节操都碎成片片,干脆换了件重要的事情来想。

作为一个没毕业的学生,打小报告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安慰完小参仙之后,沧玉就有这样的想法,来到人间就要接受人间的规则,谁都不例外,小参仙天真懵懂,与山野为伴,天地无声,自然不会有任何猜忌怀疑与苦痛,然而同理,他得不到相应的关怀热闹与温柔。

有人怀疑小参仙,是在背后讲坏话,这是人间必然会发生的事。

所以,被举报,被查出来,也是一种必然的事。

讲坏话就是这样,不爽不要讲啊!

沧玉目光暗沉沉的,这世间有好的,也有坏的,正如谢通幽所言,谁都没办法保护小参仙一生一世,也没办法阻止他深入了解红尘,同理,他不会阻止其他的人同样了解下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会天降正义。

小参仙是君玉贤唯一的徒弟,光是这个理由,就足够谢通幽做任何事了。

沧玉当然可以帮忙惩罚那些嚼舌根的坏人,然而他作为客人,贸然惩戒下人,是对主人无礼;再来小参仙如今记在谢通幽的名下,他为小参仙出头,难免叫谢家颜面无光,好似小参仙无亲无故,才由他这个外人来出头。

更何况小参仙听到这些话,到底是从谢夫人那边流出来的,还是下人们单纯妄言,沧玉可谓一无所知。

帮人是很好,可治标不治本毫无意义;再来说不准落人口实,哪怕不严重,可人心中到底不舒服。

既然这些人这么不小心让小孩子听见自己被人讲坏话,想来他们一定很乐意让主家多听听,至于谢通幽想怎么处理,那就是他的事了。

对仆,他是主;对母,他是子。

做什么都合情合理,远胜过沧玉鲁莽行事。

单是前者,大户人家自然有办法处理嚼口舌的下人;若是后者,谢母也得看在爱儿面子上。

处理事情有很多种办法,未必事事都要自己亲自动手。

人的规矩有很多,人情世故学一辈子都学不尽,大概正是因为如此,所有历劫的大能都想到红尘走一遭。

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哪是对错黑白能说清的。

…………

“你支走沧玉,是想跟我说什么?”

玄解看着沧玉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那些嘈杂的响动慢慢远去,这才转过头来看着谢通幽,缓缓道:“不要废话,如果你想休息,就应该叫我跟沧玉一起出去。”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谢通幽轻声笑了笑,淡淡道,“我时日不多了,顶多只有几年好活,玄解兄,你是我见过最为心思纯净澄澈之辈,我如今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玄解淡淡道:“你问。”

“我……无法侍奉双亲膝下,是否不孝;对师弟暗生私情,故意搅乱因果,是否不义?安排小参仙到人世来,说是为他打点一切,其实只是为全自己的私欲,更是为了安排后事,是否无情?”

“你并不是想问我。”玄解道,“你的心里早就已经有答案了。”

谢通幽惨淡地笑了笑,静静道:“不错,我如此心思实在不配为人,行径与畜生无疑。但愿来世投胎轮回,不再受此等孽缘迷障。”

“哼。”玄解冷笑了一声,缓缓站起身来,那张天生风流的面孔上带着嘲讽讥笑的神态过于惊人,似是全然蔑视着谢通幽,“你们凡人真是傲慢,即便到此时此刻,还觉得人应当是什么样的,你以为牲畜野兽会有这样的心思吗?善是人性,恶也是人性,找种种借口,会有显得比较高尚吗?”

谢通幽的脸色苍白,这番话莫说对个病中的修道人来讲,即便是对寻常犯错的人而言,都实在够重了。

野兽永远都很平稳,为了活下去,为了生存,没有太多改变。

而人则不同,有可超凡入圣之流,自然也有可鄙可憎之辈,大概是没有上限,因此同样没有下限。

怎样的种群才会认定自己就应当做对的事,凡人不光野蛮,还傲慢得远远超出了玄解的想象。

谢通幽听得无地自容,半晌只能启唇扯出一点苦笑来,这并非他第一次感觉到玄解的不近人情,然而还是觉得屋内仿佛刚被暴风雨过境,连同自己往昔所思所想都被卷在半空撕扯,碾碎成了粉末,轻飘飘从空中落下,最终只道:“玄解兄的道心远胜过我。”

亏得谢通幽好涵养,还能客客气气地说出这番话来,换做是他人,只怕这时支撑着病体都要下来跟玄解打一架了。

凡人与凡人争执吵闹,一言不合难免要冷战几日,然而玄解并非如此,他只不过给予对方答案,至于这个答案对方是否接受,那于他而言,根本无关紧要。假使没有做好任何准备,本就不该随便询问出口。

玄解毕竟是妖,他不明白人类有时候寻求答案,并不为尖锐的真理,只是为了温存的暖意与安慰,因此并无任何尴尬,更没什么窘迫之感,而是上前去帮谢通幽拉了拉被子,缓缓道:“你该休息了。”

谢通幽苦笑了一声,有些无奈道:“通常凡人是不会这样的。”他咳嗽了两声,“不会在说完别人不好之后,这样照顾对方的。”

“你们凡人规矩真多。”玄解冷冷道,“要不要我为你造个幻境,让你好眠一些?”

谢通幽笑道:“什么?”

“君玉贤。”玄解平静道,“你不是很想见他吗?”

出乎意料的是,谢通幽将笑微微收敛了起来,他静静看着玄解,就这么默默无言了片刻,他心中只觉得一片混沌,茫茫然的,说不渴望是假的,说是渴望,似乎又不大愿意,于是就笑了笑,仿佛天地里的寒气一股脑浸透心肺,轻声道:“不,不。”

“为什么?”玄解有点惊讶。

谢通幽道:“你会刻意让沧玉兄出现在梦中吗?”

玄解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没有再提此事了。

“假的,终究只是假的。”谢通幽还没有彻底回过神来,自顾自地念叨着,好像是在说服玄解,又好像是在说服自己。大概是这场梦真的太久了,久到他怎么都醒不过来,怎么都走不出来,直至此时此刻,都以为自己尚在梦中。

然而他明白,自己已经醒了,山上闲云二十五日,那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