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龙族-贰拾玖(第2/3页)

听到这样的话语时,苍玦眉心落了一滴雨,今夜的雨断了一刻,又开始了。

南栖的心同这雨一样,沥沥潮湿,生疮腐烂。

苍玦干涩着嗓音,伤心道:“南栖,我做的这一切,都只是想保护你,你……为何不明白?”

“保护?”

蓦地,南栖望向苍玦,抬起手指着他,狠心说道:“因你的这份保护,我错失了见到阿雀最后一面的机会!你将她带走,却将缘由瞒着我,我傻傻地等着,等来的是她的一颗心与内丹。也因你的这份保护,我的孩子才七个月就得心惊胆战,和我一样卑微至极。你说他是死胎,你说你要保我性命,可你最终想要的,不过便是处理掉一个仙妖之子罢了!”再次说起阿雀和孩子,便又呕出一口心头血。南栖曾经不怨的,都在今日翻腾。

南栖捂住心口,只觉得万般空虚刺疼。

而确实,南栖伤得很重。他失了三百年的修为,又强行提前生下了孩子。安昭的术法不精,他小腹上的伤口虽愈合大半,却还不断渗着血。

若不能顺利涅槃,南栖便会死在这里。

但他相信自己的记忆,也相信自己会在今夜涅槃。

南栖不愿再和苍玦多说,也不愿听苍玦的辩解,他转身朝长沂峰内走去。

屏障隔开了他和苍玦,南栖不想让苍玦见到他的涅槃。

可万分不巧的是,安昭来了,抱着一个孩子大声喊道:“南栖!孩子不对劲!你可还有龙鳞?!”他本不想追随南栖而来,但他怀中的择儿突然涨红了脸,哭不出声来,宛若窒息于水中。

择儿未出生时就吸取了南栖三百年的修为,本该完好无事的,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三百年的修为给得太过唐突,他现在有些呼吸困难。

南栖刚走,安昭便遇到了这样的难题。

他不能两个孩子都护不住啊!

安昭见此,就将方才那片龙鳞,从小的那个孩子身上取下,放到了择儿身上。

一片小小的黑色龙鳞,救了择儿的命。

但另一个孩子便渐渐地安静了下去,安昭出了一身虚汗,左右摇摆不定。他探了两个孩子的经脉,发现择儿是水灵经脉,而另一个孩子则是火灵经脉。按理说,这龙鳞属水性,给择儿护体最是合适。

可若安昭将龙鳞给了择儿,那么另一个孩子马上就会奔赴黄泉。

安昭是救不活他的,却也不想他早早地死去。

实属无奈,他将龙鳞用术法掰成两半,一半给择儿,一半给那孱弱的孩子贴身放着,但此计不长久,安昭须在南栖彻底不见踪影前,找到他商量。

毕竟这是南栖的孩子,安昭实在是拿不下主意。

哪知一过来,竟是这等情景。

安昭拿着一件外衫遮裹择儿,严实到未让苍玦瞥见一眼孩子的长相,他目瞪口呆地跌坐在地上望着身前的苍玦。

“苍……苍玦?”安昭咽了口唾沫,脑子再不灵光也知道此地久留不得。他扭头看向南栖,看见的是南栖苍白绝望的面孔。安昭心中立刻明白过来,抱着孩子转身就施法跑走。

苍玦拧眉,见到了孩子,他便势必要留下他。苍玦当即便在手中凝聚术法,想要困住安昭。

斜风细雨,冰霜般寒冷。

苍玦周遭凝起水珠,还未挥出,便被南栖嘶哑着声音唤住了:“苍玦!”

术法被断在这一瞬,苍玦回身,只见南栖一个踉跄扑跪在地上,满面惊恐地求他:“稚子无辜!”

他是担心苍玦杀了他的孩子。

苍玦终于明白了南栖所恐慌的,他惊愕于南栖居然会这般想他,也不敢相信南栖真的将孩子生了下来。他僵硬地止住了脚步,齿尖颤抖:“孩子……是活着的?”他深锁眉头,眸子居然溢满了泪水。

若是活着的,他究竟是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

眼见南栖心中太过急切,硬生生呕出了一口血。

“南栖!”苍玦此刻根本没有心力再去管孩子,他施法想将屏障劈开一条裂缝,但渠弈用内丹所化的屏障,绝非常人能破。

南栖残喘着拽紧了自己胸前的衣衫,指节发出“咔嚓”的声响。

“苍玦!你放过他——”

月在乌云后露出了一圈低迷的光,伴随着沥沥的细雨,星辰即将降落。

南栖面上的神情,从暗到清晰。

子时到了。

风从湿漉漉的叶片间穿过,被雨水浸透的大地散发泥土的气息,潮湿,黏腻,将人包裹进一片水雾中,随着十二月的风霜结成了冰。

冬日最寒冷的时刻到了,它残忍地断了南栖的念想,在漫漫长夜中化身修罗。

南栖恍惚,不由自主地起身。他站在原地,手中的凤火一点都没有出现。本该涅槃的时刻,他却只能愣怔地望着无尽苍穹。

夜晚变得如此静谧。

南栖没有涅槃。

他的身体,因丢失的修为,因生产的痛苦,开始消散了。

一点一点,逐渐化为灰烬。这画面,像极了当年他的爹爹东昇死去时的场景。

南栖忽然懂了。

涅槃,虽是凤凰重生的必经之路。但若要重生,就必先经历死亡。

一生仅此一次,脱胎换骨,接受凤族仙灵的馈赠。

这场痛,是此生的大彻大悟,他是躲不了的。南栖知道自己命数如此,他只不过是比别的凤凰更艰难些罢了。

他抬头,眼见屏障之外的苍玦举剑,奋力劈向屏障,却被屏障幻化出的火凤凰击伤。苍玦一身白衫,染上淤泥狼狈不堪,他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不断地凝化出术法攻击屏障。

“苍玦……”

南栖喃喃出声,身上的浅色衣衫已经浸满了自己的血。他的面色凄白,一双手瘦可见骨。

他轻轻抬起手,衣袖沉坠,浸满污血。

他不忍苍玦再与父君的屏障苦苦相斗,早知无缘,何必强求。苍玦喜欢的,也不过是那只听话乖巧的麻雀罢了。若这便是他的爱,南栖只觉得走到今朝,他们两人皆是走错了。

“苍玦,红豆……你还记得吗?”

屏障外的苍玦听到这一句,停下了手中的举动。他看着南栖一点点化为飞灰,浑身都在发抖。他上过无数次的战场,见过无数血肉模糊的生死场面,却在今日,怕得要死,像被数万刀剑扎透了肺腑心脏。

“南栖!我求你……我求你,出来!”我要救你。

南栖听了,摇摇头,他能感知到婆娑河中有东西在呼唤他。

他要回婆娑河去了,要去与他另一半的魂息相结合。他会在婆娑河涅槃,会在一个苍玦不知道的地方成为这世间最后一只纯血凤凰。

他的指节蜷曲之隙,是一只锦袋,内里五粒红豆,一粒未少。

此刻锦袋染着他的血,袋口用一根红绳系紧,如一颗被捏紧了的心,再无舒展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