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第2/3页)

眼下的情况并非他所愿,叶钦让他选择的时候语气意味深长,易晖生怕露馅,磕巴着说都行,叶钦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了,那我们改天再约吧。”

易晖参不透这里的“我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就像他悟不出周晋珩拿起热水壶之前说的“我知道了”是什么意思一样。

他们总爱说些他听不懂的话,还期待着得到他的回答。

可他太笨了,还胆小得要命,不知该怎么回答,也不敢轻易给出答案。

距离那土坡还有百来米,易晖就看见光秃秃的坡顶上那颗传闻中的神树。

已是秋天,树叶非但没发黄,还枝繁叶茂,绿意盎然。路边有小摊贩在买许愿用的木牌,见他们俩是一起的,直接递过来一块大的,上面印着两颗叠在一起的爱心。

易晖刚要出声,周晋珩在他之前道:“要两块分开的。”

钱也是周晋珩付的,拿着木牌回到路上,易晖要把钱给他,周晋珩道:“是我邀请你来的。”

易晖就没话说了。他觉得脑袋抽筋接受邀请的自己才是这场矛盾的源头,然而已经答应了,东西也买了,行至半途说要走,好像不是这么个道理。

两人依旧一前一后地龟速前行。硬着头皮走到山坡顶,易晖本想找支笔写完挂上就走,谁知那千年老树上挂得太满,边上的围栏也没空了,工作人员正架着梯子在整理叠在一块儿打结的木牌,让后来的游客先等一等。

旁边一对赶时间的小情侣道:“我们就随便许个愿,就让我们先挂呗?”

站在梯子上抱着树干的工作人员笑着说:“别急,咱们的任务就是让所有人下次来都能找到自己许的愿望,无论大小。”

易晖对工作人员的话存有疑惑。木牌都长得一样,黑笔写出来的字也差不多,别说下回了,他这会儿挂上去,眨一下眼睛可能就找不到了。

心里这么想着,写愿望的时候还是很谨慎,胳膊圈着不让别人看,有点儿风吹草动就把头抬起来打量四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怀里藏了个宝贝。

周晋珩是重点防备对象。他性子急,写得很快,不到半分钟就放下笔,坐着无所事事地看风景,当一只摊开的手伸到眼前时,易晖吓了一大跳,还以为他要偷自己的木牌。

等意识到周晋珩是在问自己要吃的,易晖的脸霎时红了一片,一手盖木牌,一手伸进口袋,把剩下的坚果统统掏出来递给他。

这下可算安稳了。易晖写一个字就偷瞄一眼,见周晋珩果真开始专心致志剥松子,放心地把愿望写完。

把笔还回去之后,易晖返回树旁的石桌,周晋珩正在跟碧根果十分坚硬的壳对峙,易晖刚要出声提醒,只听清脆的咔嚓一声,果壳被他一个大力掰裂成好几瓣,锋利的壳尖差点戳到手侧未愈的伤口。

易晖看得心惊肉跳:“你、你慢一点啊。”

周晋珩“嗯”了一声,手上却没停下。又是咔嚓一声,他一掌拍碎了四五颗开心果,然后仔细地把果仁剔出来,放在一边的手帕上。

待到满满一把去壳的坚果递到易晖面前时,易晖又懵了,瞪大眼睛指自己:“给我的?”

“嗯。”周晋珩点头,面上露出一丝罕见的赧然,“刚才吓到你了,对不起。”

易晖听周晋珩说过无数次对不起,眼下就事论事,他不认为这有什么值得道歉的。

他只觉得自己没有足够的立场收下这堆好不容易剥出来的果仁,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往他手上瞟,落在盛放坚果的容器上。

图案差不多的素色手帕,连说的话都与当时如出一辙。

易晖没吭声,别开脑袋,下巴微微抬高,觉得天上的云比来时更稀疏、更模糊了,睁大眼睛也看不清。

花了整整三年时间都没让他想起来,没想到会在离开一年多后,终于等来一句“我记得”。

剥好的坚果最后还是进了易晖的肚子。

开车回去的路上,周晋珩以手帕没地方放为理由强行塞到易晖手里,又说再不吃就坏了赶紧丢掉吧,这辈子刚养成勤俭节约的好习惯的易晖舍不得,还是细嚼慢咽地在到家之前把它们解决掉了。

阿姨已经把晚饭准备好,见他们俩一起回来,高兴道:“出去约会啦?天气不冷不热,最适合手牵着手出去走走了。”

周晋珩貌似心情不错,告诉阿姨他们去看了市郊那刻据说很灵的树,阿姨一拍手道:“你们许了什么愿?那棵树是真的灵,我上个月去那儿帮我儿子求姻缘,这不,刚给我打电话说周末要带女朋友回家。”

周晋珩大方地给她批了周末两天假,还是带薪的,阿姨笑得见牙不见眼,扭头又钻厨房里去了,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必须再做一道菜庆祝。

唯有易晖心不在焉,一直在思考自己在木牌上写的内容是不是被周晋珩看到了。

不过就算看到也不打紧,他写的是“希望妈妈身体健康”,给其他亲朋好友们的祝福都藏在心里没写出来。

最后在末尾私心加了一句与自己有关的,很细很小一行字,周晋珩最是没耐心,肯定不会注意到。

这样安慰着自己,晚上躺在床上,回想下午发生的种种,易晖还是莫名地心慌意乱,刚酝酿出的一点睡意也折腾没了。

于是他清晰地捕捉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因着周晋珩平时还算守规矩,找他抹药都会先敲门,易晖近来放松戒备,晚上经常忘记反锁。

听着脚步踏在地毯上的闷响,他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放在枕头下的手慢慢握拳。

还没握紧,就被走到床边的周晋珩捏着手腕抽了出来,接着五根手指被挨个温柔地展开,拇指指腹蹭到周晋珩手侧坑洼不平的烫伤时,易晖哆嗦了下,刚伸开不久的手指也跟着蜷缩。

幸而屋里没开灯,天太黑,周晋珩没发现。他像之前做过许多次的那样,低头亲了亲易晖的手背,唇角贴着凸出的指节,感受着皮肤下血液的脉脉流动。

易晖听见他低声说:“如果不想做易晖,那就不做了……只要你活着,怎样都好。”

随着脚步声渐远,门“咔嗒”一声关上,自走廊落在脸上的一道光线隐去,易晖睁开眼睛,再次握紧还残留着他人温度的手。

果然还是看到了。

木牌是量产的,每一块都长得一模一样,挂上去之后想再找出来的确难如登天。

除非足够特别,足够令人在意。

下午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看着早就写完的周晋珩弯腰把木牌挂在围栏边,然后趁四下无人,在自己那块上添了一行小字:不要再重蹈覆辙。

写完拿去挂,一眼从成千上万块毫无区别的木牌中将那一块找出来的瞬间,他就知道刚才的愿望白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