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3页)
约里克沿西北方向朝海边慢慢走去,来到了一片陌生的居住区。一年以前,1964年的冬天,这儿出现了一片新建的住宅区。当地居民取出了他们所有的积蓄,借钱,抵押贷款,想方设法,就是为了住进这些白得耀眼、高耸入云的楼房。三十年前,当他们两手空空、起程前往巴勒斯坦的时候,那些犹太人小村的守财奴曾经耻笑过他们不切实际的空想,而现在,他们居住的豪华公寓会让这些守财奴在默默无闻的坟墓中嫉妒得两眼发绿。
约里克意识到,所有那些为在新的基础上重建犹太人生活的不懈努力都白费了。白费了,拓荒者的帐篷和合作经营的饭馆;白费了,体力劳动和在户外阳光下生活的信条;白费了,赤脚的步行,农民的服装,牧羊人的歌谣;白费了,无数个长夜的争吵与辩论。所有这些早期拓荒者省吃俭用,借钱建造家园,让每个家庭都有一间起居室,每个起居室都有一个玻璃隔板的小隔间,每个玻璃隔板的小隔间都有一桌可供十二个人享用的高级晚餐。如今,艾希科尔称之为“能赶上中产阶级的生活水平”。
卡车从远方运来的泥土盖住了不断移动的沙丘,泥土上零星地种着一棵棵苍白的小树。毫无疑问,市长曾经剪过彩,并神采飞扬地谈论了一番未来。瞧瞧那个骑车从小路上下来的小男孩。风把新刷的油漆和涂料的气味带给了他,也同样带给了我。
到了四点钟,漫长的夜晚便开始降临,同时又给了特拉维夫市一段延缓期。在新建的发电站旁边、耶尔洪河注入大海的地方,三个渔民正在展开一张渔网。在公共汽车站最后一站的旁边有一个售货亭,照看亭子的老妇人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看到没有人看她,便从龙头中放出一杯苏打水给自己享用。天空的云有的红得像血,有的红得像火,在这些云彩之间,西边的太阳进入了它每天的最后一圈跑道。远方的地平线上,更多的云彩正在聚集,它们的形状像龙,像鲸,像鳄鱼,像巨蟒。也许,如果他还有时间的话,他应该再往西走走。
约里克站在那儿,侧耳聆听,但是从远处的楼房中他能听到的只有小孩子们粗哑的呼喊声,那声音恶毒、冷酷,就像一群滥施私刑的暴民发出的叫喊,只是其中没有受害者的尖叫。树篱在寒风中颤抖。木槿把隐藏在树叶中间的水珠抖落下来,那是上一场雨留下的雨水。
月亮很快就会升起,扭曲这些长方形屋顶的形状,创造出柔和飘逸的轮廓,并给横穿街道的晾衣绳上的衣服镀上一层银光。到那时,居住在这些街区的中年幸存者们便会戴上帽子,穿上大衣,裹上围巾,到外面散步,就像宇航员在一个引力不稳定的行星表面上走动时一样。他们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像梦游的人。倘若他们路过一幢新办公楼,他们便会看到它坍塌。倘若一辆轿车驶过,他们便会听到炸弹爆炸。倘若音乐从收音机中飘来,他们的血液便会在血管中凝结。倘若他们看着一棵树,那棵树便会腾起火焰。
一个冬日的夜晚,处在战争间歇的特拉维夫。强装的欢乐一直传播到最边远的郊区。在这个郊区,一个来自克拉科夫、名叫芒雅·利伯森的勤勤恳恳的木匠在他那亮着荧光灯的店铺一直熬到深夜。他的眼镜岌岌可危地架在鼻尖上。他一边小心地测量、检查某个接头,一边低声地自言自语。窗外,众多花枝招展的犹太姑娘似乎引起了他的极大关注。此外,每天夜晚从城市中发出的喧哗淹没了户外的寂静。所有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为什么那么多新旅馆沿着海岸线拔地而起?为什么在城市和大海之间出现了一道壁垒?
以免形势越变越糟。在西面的高墙后面,城市缩成了一团,因为惧怕外面的广阔空间而蜷缩,就像一个人背对着强风,缩着肩膀,把脑袋埋在双肩之间,等着即将落下的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