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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我说,“我给你买了三十八码的内裤。挺好看的吧?”
她甚至都没有转过头来。好吧,我一把抓起了内裤,当我们经过冷冻食品柜的时候,我随手就把它们扔进去了。我对自己说,更糟糕的是,再过几个小时,天就要黑了,然后她会持续不停地咒骂。我明白自己必须要忍耐这些,我放慢了脚步,在卖油漆的柜台前面停下来,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当我仔细地察看标签的时候,听见身后发出鸟儿翅膀的拍打声,紧接着传来轻微的撞击声。我抬头一看,只有我和贝蒂两个人站在过道上。她站在更远一点的地方,正低着头看书呢。周围的一切似乎很平静。大约有五六个可以旋转的货架依次排列在那儿,上面陈列着很多书。正好位于电脑控制炉和微波炉的前面,然而附近只有一个可爱的姑娘,没有鸟儿扑腾着翅膀飞到这儿来。尽管如此,我还是敢对天发誓,我确实听见了……当我刚低头去看一罐丙烯酸涂料的时候,那种翅膀拍打的声音又出现了。这次,一共响了两声,而且先听见一声,紧接着又是一声,我不知道这会是何等轻盈的芭蕾舞步,甚至是来自哪一场神秘戏剧的序幕,一个影子在墙上晃了一下,意外地被我撞见了。
我转过头来看着贝蒂,她抓起一本很厚的书。她随便翻阅了几页,接着愤怒地从头顶上扔出去了。这次她扔得不算远,正好落在我的脚边,书脊被摔裂了,它滑落到过道的中央。我拿定主意,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予理会。我把油漆桶倾斜一下,开始仔细阅读着标签上的使用说明,这时,书一本接一本地向四面八方飞去。
我觉得差不多可以了,就站起身来,拎起我的油漆桶,把它放进购物车里。短短的一瞬间,我们的目光碰撞了一下。超市里很闷热,我突然觉得很想喝点什么。她的一头长发晃动了一下,然后抓住眼前的第一个旋转货架,用尽全身力气推了它一把。随着一声可怕的撞击声,货架顷刻之间翻倒在地上。她几乎没有挪动几步,就把其他的货架接连推倒,然后逃跑了。我待在那儿,两只脚似乎被固定在地板上。当我头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把购物车转了个弯儿,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人从我的身后跑过来。他的样子非常凶悍,我猜想他是超市里专门负责盯梢的人。他的脸像打了鸡血一样涨得通红,一伸手抓住了我的胳膊。
“喂,”他说,“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把他的手从我身上推开。
“不清楚,”我说,“你应该自己过去看看……”
他不知道是应该放我走呢,还是该去察看一下遭受洗劫的地方,我发现这个问题让他感到左右为难。他瞪大了眼睛,轻轻地咬着嘴唇,一时没了主意。我似乎听到他轻微的呻吟声,不过我丝毫不感到惊讶。有时候生活中会遇到一些让人不堪忍受的事情,你完全有理由把你的愤怒和无奈向老天吼出来。我对他产生了一丝怜悯,因为他也许就出生在这里,也许他的童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而且他的全部生活就在这儿,这就是他所了解的世界。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他可以在这里再工作二十年。
“听我说,”我安慰道,“别紧张,这根本算不上什么灾难。我全都看见了,什么都没坏。一个小老太太把几个书架碰倒了,但是没有什么损失。是的,你有点儿过于紧张了……”
他勉强地向我露出一丝苍白的微笑。
“是吗?真的是这样吗?”
我向他眨了一下眼睛。
“我向你保证,你不会有麻烦的!”
我一直向前走,来到收款台旁边,我把钱付给一个浓妆艳抹、咬着手指的姑娘。我朝她笑了笑,然后等着她找回零钱,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许我是一个星期以来,第五千个像那样朝她微笑的人。我拿起找回的零钱扭头就往外跑。当我走出来的时候,阳光还是那么灿烂。事情还算幸运,如果确实有什么令我感到憎恶的,那就是我同时被所有的人抛弃了。
贝蒂正在外面等着我呢。她坐在汽车的前盖上,感觉就像是回到五十年代一样。我不记得那个年代的车前盖会是什么样子,那时人们看上去都有些傻,这没什么奇怪的,至于我自己,没什么可遗憾的。我不想让她把车子的外壳坐扁了,如果我们当心一点的话,这辆汽车可以一直开到2000年呢。五十年代,我的妈呀,我可不想穿着那种皱皱巴巴的背带裤,裤子的背带把屁股勒得紧紧的。
“你在这儿等了很久啦?”我问。
“没有,刚刚把屁股坐热。”
“当心不要把油漆蹭下一块来,修车场的人刚给我们的车子上了光……”
她说让她开车,我把车钥匙递给她,她钻到方向盘后面去了。我把买来的东西囫囵地放进后备厢里,陶醉在柔和的空气中,这里所有静止的东西都被强烈地撼动了,我手里死死地抓住一包意大利细面条,我听见它们像玻璃一样在我手里被捏碎了。然而我没有抱任何幻想,从来没听说过一个人能在超市的停车场上领受圣恩,尤其是你身边有一个手指在方向盘上胡乱摆弄的姑娘,而且还有从购物车上卸下来的、包括啤酒在内的一堆商品。
我微笑着在她身边坐下。在汽车启动之前,她就把发动机速度打到最高档了。我打开了身边的窗玻璃,点了一支烟。我戴上墨镜,俯下身去放点儿音乐。我们开始沿着一条漫长的街道行驶,阳光直射在挡风玻璃上。贝蒂像一个眼睛微闭着的金色雕像,路旁的人们纷纷停下来,看着我们以每小时四十公里的速度驶过。但是这些可怜的家伙,他们什么都不懂,也许他们估计的速度还要更快呢。我让风轻轻地从我的胳膊上掠过,天气差不多暖和起来了,收音机里播放着一段段勉强还能入耳的音乐。这种情形实在太少见了,我觉得这一定是某种预兆。我想这一刻终于来临了,我们可以在车上言归于好,然后在笑声中结束这次行程,因为从一开始,我就认为在我身后飞过的是一群鸟儿,根本没有什么人在恶作剧。
我抓起一绺儿落在椅子背上的她的头发,放在手里把玩着。
“你一整天都对我撅着嘴,这简直太可笑了……”
这种场面我早就在电视剧《入侵者》里看到过,片中操纵着方向盘的姑娘不是别人,就是那些没有灵魂的怪物中的一个。我把手伸到贝蒂面前,她完全无动于衷,甚至连面部的肌肉都不肯动一下。我希望有一天有谁能向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女人会这样,她们将如何挽回失去的时光。尽可能从我们对未来生活的向往中分享到快乐,这应该不是一件难事,我想无论是谁都会那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