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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是临时经过这里吗?”他问。

“我们接管了一家钢琴店,”我说,“我们和店主很熟。”

“噢,你说的是埃迪?”

“是的,你认识他?”

他愉快地向我微笑一下。

“我认识这里所有的人。二次大战结束后,我一直待在这儿。”

我浑身颤抖着。

“你很冷吗?”他问。

“嗯?对,是的。我已经冻僵了。”

“那好,你们两个一起上车吧,我开车送你们回家。”

“不会给你添麻烦吧?”

“没关系,看到有人在这些仓库附近转悠才麻烦呢,天黑以后一般不会有人来这里。”

五分钟之后,他把我们送到了家门口。当我们下车的时候,年长的警官从车窗里探出头来。

“嗨,希望你们今晚的家务纠纷,就到此为止吧,嗯?”

“好的。”我说。

贝蒂打开房门,先上楼去了,我看着他们驾车离去,一直等到他们彻底消失在街头。如果我不是这么冷的话,就不会立即从人行道上走开。当时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像刚做完脑叶切除手术,才睁开眼睛一样。这是一个冬天的夜晚,天空特别晴朗,寒冷的空气席卷着街道,让我倍受折磨。我抓住这个独处的机会,发出几声痛苦的呻吟,然后转身回到家里,接着上了楼。

我拖着伤痕累累的膝盖爬到楼上,这件事确实让我受到致命的打击,但是当我走进房间的时候,还是尽可能露出一丝微笑,去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感觉就像是掉进一块苹果馅饼里似的。

贝蒂正躺在床上,她仍然穿着衣服,扭过头去背对着我。我坐在一把椅子上,把膝盖伸直了,一只胳膊搭在椅子背上。看着她又缓过精神来了,我在心里说,真他妈的活见鬼啦。沉默就像是一阵缀满金饰玉片的豪雨,落在一片烤焦了的面包上。我们俩一句话都没有说。

生活仍在继续。我站起来,到浴室里检查一下腿上的伤。我把裤子脱下来,我的膝盖肿得很粗,油光锃亮的,很难看。我站起身来,对着镜子端详自己。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样的脑袋和膝盖太协调了,简直可以说是步调一致,当其中一个让你流泪的时候,另一个就会让你发出怒吼。我在开玩笑呢,但是另一方面,我确实不知道该给膝盖上什么药,我的药箱里根本找不到什么灵丹妙药。最后,我尽可能小心地把裤子穿上,然后吃了两片阿斯匹林,取出剩余的红药水,还有一些外用药棉和一条很长的绷带,走到另一个房间。

“我觉得,必须用绷带重新给你包扎一下,”我说。

我站在那儿,仿佛是一个正在等候指示的人。但是她没有动弹。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她的膝盖与胸部贴得更近,她保持绝对的沉默,一绺头发散落到肩膀上,但我不太肯定。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缓过来,想去看看怎么回事,看上去我似乎在思索,其实什么都没有想。

她睡着了,我坐在了她的身边。

“你睡了吗?”我问。

我弯下腰把她的鞋脱掉,像那样的网球鞋,穿着它跑遍整个镇子再理想不过了,这些细节能够让你对事物的逻辑性产生联想。就在昨天,她还穿着高跟鞋晃来晃去,后来我在楼梯下面等着去抱她的时候,当时她还笑容满面呢。我把她白色的鞋子放在床边,然后安详地把她的上衣拉链拉开了。她一直在睡觉。

我去拿一些纸巾擤鼻涕,在我洗手的时候,顺便含了两片止咳糖。此刻,夜晚像一场暴风雨似的,把森林大火浇灭了。我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接着闭起眼睛停了几秒钟,让热水从我的手上轻轻地流过。

之后,我又回她的身边,去处理一下她的绷带。我轻轻地包扎,就像给一只小鸟的爪子上夹板一样。我把纱布一点一点地取下来,并没有把她从梦中惊醒。我小心翼翼地把她的手伸展开来,看看伤口是否干净,然后用小吸管把红药水涂上,接着我又耐心地缠了一层绷带,缠得很结实。我把粘在她指甲上面的血迹擦干净,尽可能全都清除掉,我想我一定是爱上了她的小伤口,这一点我能够感觉到。

我在厨房里喝了一大杯热朗姆酒,虽然我的身上很快就开始冒汗了,但是我还是应该关照一下自己。我花了点儿时间,把窗台上的碎玻璃清理干净,然后又回到她的身边。我抽了一会儿烟,心想,我是不是选择更困难的道路;对一个男人来说,跟女人在一起生活是否算得上最可怕的经历;是把灵魂出卖给魔鬼,还是最终失去自我。我陷入了矛盾和困惑的深渊中,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贝蒂醒来的那一刻。她在睡梦中轻轻地翻了个身,一股清新的气息从我的心中流过,把所有晦暗的思想全都驱散了,就像在气味儿难闻的嘴里,喷入一股含有薄荷清香的喷雾剂一样。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应该让她脱掉衣服睡觉,像这样她一定会感到不舒服的。我从地板上捡起一本杂志,然后漫不经心地用手指翻阅着。我的星座占星图预言,这一周,我和办公室里的同事很难相处,但却是谋求加薪的好机会。我已经意识到,这个世界正在变得越来越狭窄,再没有什么令我感到惊奇了。我起来吃了个橘子,它亮得如同灯泡一样,里面充满了维生素C,然后我像子弹一样飞过来,又回到她身边。

我用魔术师的手指把她的衣服脱掉了,我正在玩一场大型的彩棒游戏,每玩一次都要屏住呼吸,否则就有可能输掉。她的羊毛衫让我感到很棘手,特别是要让她的脑袋从领子里钻出来。眼看就要脱下来的时候,她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我觉得汗珠儿从自己的额头上冒出来了,这只是由我的一根头发引起的一场虚惊。之后,我甚至都不想把她的体恤衫和乳罩脱下来啦,我不想在两根内衣吊带上浪费时间,只要把中间的搭扣解开就行了。

给她脱裤子没遇到一点麻烦,袜子自己就脱落了。扯下她的裤衩儿,对我来说就像玩儿童游戏一样。在放下之前,我把它放在鼻子底下,噢,这些黑色的花蕊,噢,布满沟坎的小东西,在一个男人的手上,这些揉皱的花瓣全都闭起来了,我仅仅把你们贴在我的脸上一秒钟,在凌晨一点这个时刻,感觉真的棒极了。品尝到这种滋味之后,我就不会再想到死了。为了治好我的支气管炎,我去找来一些朗姆酒。

我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床。为了那条让我倍受折磨的腿,我干了一杯。接下来的一杯是为了她的手喝的。再一杯是为了终于熬过去的这个夜晚,还有一杯为了整个世界。我不想忘掉任何一个人。我发现如果我把头往后一歪,头顶就会贴在贝蒂的大腿上。我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待了一会儿,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我的身体在浩瀚的宇宙中游荡着,像一个掉了脑袋的玩具娃娃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