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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我一点用处都没有,”她说,“我的眼神可没有你的好。”
我犹豫了片刻,然后收下了这些硬币。这下我看见鹰了,我把所看到的东西和她说了几句,然后就把望远镜还给了贝蒂。我想她描述得可能比我还要好些。现在一点儿雪都没有,但是在我心中,高山就是雪崩的同义词。我总是随身带着一小瓶朗姆酒,我从桌上的背包里取出来,喝了两口。这位老人正坐在那边的桌子旁,他微笑着坐在太阳底下,把鞋子上的泥巴磕下来。几绺白色的汗毛在他的脖子上微微颤动着。我把酒瓶递给他,可是他婉言谢绝了。他动了动下巴,向我指了指他的妻子。
“当初我们认识的时候,我向她发誓说,如果我们在一起生活超过十年的话,从此以后我就滴酒不沾了。”
“我敢打赌,她一定还记得这件事。”我说。
他点了点头。
“你知道吗,也许你认为这有点儿愚蠢,但是我和这个女人一起生活了五十年,如果可以从头再来,我还是会很乐意的。”
“我觉得一点都不蠢,我自己也是个很传统的人,希望有一天我也能这样做。”
“是啊,一个人生活是很难的事。”
“无论如何,应付生活都是很难的事。”我低声说。
我背包里的东西,完全可以养活一家人,不过都是一些零食,像杏仁酥、圆形软糖、杏脯、高热量的饼干,和一些很容易碎的芝麻糖,另外还有一串无污染的香蕉。我把它们都拿出来放在桌子上,邀请老夫妇和我们一起分享。这种安静令人心情舒畅,感觉非常好。望着老人正在咀嚼饼干的样子,让我对生活充满信心。我想也许五十年之后,我也会这样。当然我有些夸张,应该说三十五年后,这样说,就似乎离我的理想不算远了。
我们漫不经心地闲聊,等着缆车开回来。终于,它呻吟着开过来了。我弯着腰俯视着令人炫目的缆车下行路线。我后悔不该去看它,伸出一个指头放在咽喉上,以消除内心的恐惧。两个女人跟随着一群孩子,从缆车上走出来,其中一个女人看上去吓得惊魂未定,她的瞳孔仍然扩得很大。当她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们的目光交会在一起。
“如果一个小时后,你还没见到这个现代科技的奇迹开回来,”我说,“那么你就会明白,今天是你最幸运的日子,然而却不是我的。”
令人担心的是,上行的过程已经让人难以忍受了,下行简直可以说是极端恐怖。刹车装置可能在某一秒中突然失灵,我可以清晰地听到刺耳的摩擦声。我确信它们已经冒烟了,伴随着机械的摩擦,钳口过不了多久就会变得通红,或许现在还没有达到那种程度。缆车的负荷太重了。有那么一刻,我认为应该把身上所有的非必需品,全都从缆车上扔出去,甚至包括车上的座位和所有的附带部件。按照我的估算,缆车大约有一吨左右。一旦刹车装置失灵,我们的速度将会达到每小时1550公里。就在终点线后面,有一个巨大的用特种混凝土制成的缓冲装置。如果刹车失灵,结果将会让所有的乘客摔得粉身碎骨,需要花费很多天时间,才能把散落的尸骨收集起来。
我一直盯着紧急刹车装置,它就像是伊甸园里的禁果一样。贝蒂乐呵呵地拽着我的胳膊。
“嗨,你没事吧?放松一点儿!”
“事先准备好,以防不测,这不算什么错吧。”我解释说。
一天晚上,在旅馆里,我突然从梦中惊醒了,对此找不到任何原因。我确实累坏了,我们到处闲逛,一天之中竟然走了二十公里,中途只是停下来喝了点儿番茄汁。现在是凌晨三点钟左右,我身边的床上空无一人,从浴室的门缝里透出一丝亮光。女人往往是在天刚一亮的时候,就会起来撒尿,这种事已经被我多次验证过,但是半夜三点钟起来,这似乎不大多见。我打了个呵欠,仍然躺在黑暗中,等她回到床上,或者再睡一会儿。但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也没有听见任何动静。过了一会儿,我揉了揉眼睛,从床上下来了。
我推开浴室的门,她正坐在浴缸的边上,抬头仰望着天花板,双手抱在脖子后面,胳膊肘儿悬在半空中。屋顶上没有什么可看的东西,只有一片白。她没有转过头来看我,身体轻轻地前后晃动着。我不愿看到她这副模样。
“亲爱的,知道吗,如果你明天想爬上那座非常有名的雪山,那么我们最好先好好睡一觉……”
她转过头来,眼睛却没有立即看我。我有足够的时间,去证实我的努力全都付之一炬了。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发灰。在她跳起来抱住我的脖子之前,我已经深陷于那种竹签钻进指甲下面的切肤之痛中了。
“噢,这不可能!”她说,“我听见有人说话!”
我让她的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抚摸着她的身体,竖起耳朵聆听着。的确,我听到了一种声音,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这是什么,”我说,“是收音机里的广播。你听到的是新闻。每个旅馆里都会有几个疯子,即便是在凌晨三点钟,他们也要了解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大声哭起来。我觉得,她正在我的怀里变得僵硬起来,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打击能比这更严重的了,这让我感到心力交瘁。
“不,上帝啊,我听见它们就在我的脑袋里!在我的脑袋里!”
屋子变得冰冷刺骨,这确实很反常。我笨拙地清了清嗓子。
“喂,冷静一点儿……”我低声说,“来和我说说……”
我把她扶起来,然后抱着她回到床上。我把一盏小灯点亮了。她转过脸去背对着我,把一只拳头含在嘴里,身体蜷曲着。我迅速地去拿来一块毛巾,动作之快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我把毛巾折叠起来,敷在她的额头上。我跪在她的身旁,吻了她一下,把她的手从嘴边挪开,然后去吻它。
“现在,你还能听见那个声音吗?”
她摇了摇头,说听不见了。
“别害怕,会过去的……”我说。
可是我又怎么能知道呢,我,一个可怜的傻瓜,能知道些什么呢,我能向她做任何承诺吗?我脑袋里听见那些可恶的声音了?我使劲咬着嘴唇,要不只好默默地走开,当然我可以给她唱一支摇篮曲,或者给她泡一杯罂粟花茶。于是我留在她的身边,内心紧张,外表平静,这种效果,相当于一台放在北极的电冰箱。她睡着以后,过了很久我才把电灯关掉。我仍旧守护在那儿,在黑暗中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等待一群妖精怒吼着从黑夜里冲出来。我很清楚,我已经有些不知所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