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愣愣地看着他,手抚前额,脚下打跌。“没戏了?”

“是。”

“你的婚礼?”

“是。”

“你说没戏了?”

“是。”

“什么——没戏了?”

“是。”

不知道换作蒙娜丽莎会怎么办。大概和我一样。“吉夫斯,”我说,“白兰地!”

“遵命,少爷。”

他去日行一善了,我转身望着果丝,他呆呆地环顾房间,目光飘忽无所,好像只是借此消磨时间,马上就要着手从头发里拔稻草。

“受不了!”只听他咕哝着,“没有玛德琳的日子根本不值得活。”

这种态度实在叫人瞠目结舌,不过品位这事本就难说,所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反之亦然。我记得就连阿加莎姑妈甚至也激发了已故的斯潘塞·葛莱森的熊熊爱意。

他的目光飘忽到床上,我发现他正盯着绑了一半的床单。

“我看呢,”他仿佛心不在焉地自言自语道,“可以拿这个上吊。”

我打定主意,得立刻阻止他这么胡思乱想下去。我这间卧室被各路人马当成集会的场所,这我也差不多习惯了,但要是变成刻舟求剑的地儿,那我可该死了。这一点上我决不通融。

“不许你在这儿上吊。”

“我总得找个地儿上吊啊。”

“那,反正不许在我的卧室上吊。”

他扬起眉毛。“你反不反对我坐在你的扶手椅上?”

“请便。”

“谢了。”

他坐下后开始呆滞地瞪视前方。

“好了,果丝,”我说,“坦白交代吧。这婚礼没戏了闹的是哪一出?”

“就是没戏了。”

“你没给她看小本子吗?”

“看了。我给她看小本子了。”

“她读了内容没有?”

“有。”

“那,她‘独共普琅德何’没有?”

“有。”

“并且‘系独八合道内噫’没有?”

“有。”

“那你肯定是理解错啦。婚礼不会没戏的。”

“就会,都跟你说了。难不成你以为我连婚礼有戏没戏都分不清吗?沃特金爵士亲口说不准。”

这个角度我倒是没考虑到。“为什么?你们吵架还是怎么了?”

“是。因为水螈,他不赞成我把水螈养在浴缸里。”

“你把水螈养在浴缸里了?”

“是。”

我像精明的盘问律师,立刻抓住重点。“为什么?”

他手抖了一抖,好像要抓稻草。“我把玻璃箱打碎了。我卧室里的玻璃箱。装水螈的玻璃箱。我把卧室里的玻璃箱打碎了,除了浴缸没有地方给水螈住。洗脸池不够大,水螈需要活动的空间。所以我就放在浴缸里了。因为我把玻璃箱打破了。我卧室里的玻璃箱。装水螈的……”

我看出如此下去他大概会说到地老天荒,于是拿起壁炉架上的瓷花瓶重重一拍,叫他肃静。“我懂了,”我把碎片扫到壁炉里,“继续。巴塞特老爹是怎么掺和进来的?”

“他正好去泡热水澡。我根本没想到这么晚了还会有人去泡热水澡。我当时正在客厅里,只听他嚷:‘玛德琳,该死的粉克诺透在我的浴缸里装满了蝌蚪!’我怕是一时昏了头,就大喊:‘天啊,你这个老蠢驴,小心我那些水螈,不许你碰。我正在进行一项重要实验。’”

“这样啊。然后……”

“我跑过去告诉他,我正在观察满月会不会影响水螈的求偶方式。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还有点哆嗦,然后他说已经把塞子拔掉了,我的水螈都进了下水道。”

我看他说到这里很想扑到床上,脸冲墙蜷起来,但是我拦住了。我坚决不能让他跑题。

“于是你怎么做的?”

“我就狠批了他一顿,把能想到的骂人话都说了一遍,甚至有些话我都不知道自己知道,好像直接从潜意识里冒出来的。最开始我有点放不开,因为玛德琳也在场,不过不一会儿他就叫玛德琳去回房休息,我这才得以毫无保留地发挥。最终等我停下缓口气的时候,他见缝插针,对婚事提出异议,然后扬长而去。我按了铃,吩咐白脱菲尔德斟一杯橘子汁给我。”

我愣住了。“橘子汁?”

“我要压压惊。”

“那就要橘子汁?都到这份儿了?”

“我感到自己需要嘛。”

我耸耸肩膀。“哎,算了。”我说。

当然,这再次证明我那句老话——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

“说到这儿,我现在挺想来一杯。”

“你手边就是漱口杯。”

“多谢……啊!这才对劲!”

“酒壶就在旁边。”

“不用了,多谢,我知道适可而止。哎,情况就是这样,伯弟。他不准玛德琳嫁给我,不知道有没有法子叫他回心转意。只怕是没有了。你瞧,我不只是骂了他——”

“比如?”

“嗯,虫豸,我记得有这个。好像还有黄鼠狼。是,我确定还骂他是白眼黄鼠狼。不过这些他可能不会计较。真正麻烦的是我嘲笑了他的奶牛盅。”

“奶牛盅!”

我大喊一声。他给我打开了一条新思路,一个想法破土而出。刚才这么一会儿工夫,我集结了伍斯特的全部脑细胞帮我解决这个难题,一般情况下没点线索我是不会罢休的。听他提起奶牛盅,大脑好像突然一个激灵,开始翕动着鼻翼到处探嗅。

“没错。我知道他多么喜爱欣赏这件宝贝,当时正搜肠刮肚想什么带刺的话能伤到他,于是跟他说那是现代荷兰玩意儿。昨天晚餐时我听他的意思是这样最要不得。于是我说:‘你和那十八世纪的奶牛盅!呸!现代荷兰玩意儿!’大概意思吧。这下正中下怀。他脸涨成紫色,宣布婚礼取消。”

“听着,果丝,”我说,“我看有门了。”

他喜形于色,看得出乐观主义苏醒了,蹬了蹬腿。这个粉克-诺透天性乐观。要是诸位记得他对斯诺兹伯里集市文法学校男学生们的演讲,就该知道其主旨是呼吁那帮小鬼头不要沉湎于黑暗面。

“是,我相信有办法了。果丝,你要做的就是去偷走奶牛盅。”

他张开嘴,我以为一句“呃,什么”要冲口而出,可他只咕嘟了几声。

“这是至关重要的第一步。你藏好奶牛盅,然后跟他说东西在你手里:‘你看怎么着吧?’我很有把握,他为了重新得到这只臭奶牛,你说什么是什么。你知道这些收藏家是什么德行,都疯疯癫癫的。就说我汤姆叔叔吧,他为了得到这玩意儿,都准备拿独一无二的厨子阿纳托来作交换。”

“不会是我住在布林克利那会儿的那位吧?”

“可不。”

“整治出阿涅丝·索莱尔nonettes de poulet[1]的那位?”

“正是那个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