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2页)
时节将近隆冬,阿尔芒丝认为,奥克塔夫要做高门的乘龙快婿了。这事不难判断,短短的几个月,德·马利维尔子爵的地位就给抬得很高很高。在博尼维府的沙龙里,人们有时会见到一位大贵族。此公一生都在寻求即将闻名一时的人或物,他的癖好就是赶时髦,也亏了这种卓越的思想,他在宦途上得意非凡,人虽然庸庸碌碌,却当上了贵族院的议员。这位大贵族像职员一样,对大臣们奴颜婢膝,极得他们的赏识。他有一个小女儿,是他的唯一继承人;谁要是能攀上这门亲事,他就会把王朝给予他的极大荣誉、极大的优惠传给谁。整个冬天,他似乎都在注意奥克塔夫,不过,谁也没有料到,年轻的子爵这么快就要飞上高枝。这位公爵先生要在他的诺曼底采邑的森林里,组织一次大规模的围猎。应邀前去参加的人,面子上是很有光彩的。三十年来,他发出的每个邀请,机灵的人全能猜得出其中的意图。
公爵事先没有透露一点风声,突然给德·马利维尔子爵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邀请子爵同去打猎。对老公爵的行事与性格,奥克塔夫一家了如指掌,他们全体一致认为,奥克塔夫此行到朗维尔古堡去做客,要是能得到主人的欢心,有朝一日他就会当上公爵与贵族院议员。德·苏比拉纳骑士和全家人给他出了许多好主意,奥克塔夫这才动身。到了那里,他有幸看到一个精彩场面:四只出色的猎犬追逐一只鹿,从百尺高的悬崖上一同坠入塞纳河。第三天,奥克塔夫便返回巴黎。
“看来您是发疯了,”德·博尼维夫人当着阿尔芒丝的面,对奥克塔夫说,“您不喜欢那位小姐吗?”
“我没有怎么留心看她,”奥克塔夫十分冷静地答道,“我甚至觉得她人很不错。但是,到了我该来这里的时候,我待在那里心情实在憋闷。”
奥克塔夫大略讲了这么几句具有哲理的话,宗教的讨论又重新展开,而且更为热烈了。在德·博尼维夫人看来,奥克塔夫实在是不同凡响。由于对礼仪的本能的顾忌,恕我冒昧地这样讲,或者由于瞥见了有人窃笑,美丽的侯爵夫人终于明白过来,在每天晚上有上百个人聚会的沙龙里“教诲叛逆者”,恐怕不是最理想的地方。有一天,她让奥克塔夫次日用过午餐到她府上去。奥克塔夫早就等着这句话了。
时值四月,翌日阳光灿烂,微风送暖,春意宜人。德·博尼维夫人产生一个念头,要把宗教讨论会移至花园。她很想从“始终新鲜”的大自然景物中,汲取一些有力的论据,好证明她哲学上的一个根本观点:“美则必真”。侯爵夫人头头是道地讲了大半天,这时一个女仆来见她,提醒她该去拜会一位外国王妃。这还是一周前订的约会。但是,德·博尼维夫人把兴趣全放在新宗教上,认为将来终有一天,奥克塔夫会成为这个宗教的圣保罗,因此她把一切都置于脑后了。侯爵夫人谈兴正浓,便要奥克塔夫等她回来。“有阿尔芒丝陪您呢。”她又添了一句。
等德·博尼维夫人一走远,奥克塔夫马上接着讲起来,丝毫也不羞怯。须知一个人只有承认产生了爱情,有所追求,才可能羞怯。
“表妹,我的‘意识’向我讲些什么,您知道吗?”奥克塔夫说,“那就是这三个月来,您鄙视我,把我看成一个庸人,认为我有了增加财产的希望,便忘乎所以了。我很早就想向您剖白一番,不是凭着空话,而是拿出行动来。然而,我没有找到一个有决定意义的行动,无可奈何,只好求助于您的‘内心感觉’。实际情况就是这样。请您盯住我的眼睛,看我讲话的时候,是不是在说谎。”
于是,奥克塔夫开始叙述,把这一时期的各种感受,一系列的尝试,都详详细细地讲给他的表妹听,语气十分天真。这些情况,我们已经向读者交代过了。就连他去拿中国象棋的那次,听到阿尔芒丝对契友梅丽·德·泰尔桑说的那句话,他也没有忘记讲出来。“那句话支配了我的生活,从那以后,我一心想重新赢得您的尊敬。”他回忆的这段往事深深地打动了阿尔芒丝,几滴眼泪顺着她的面颊悄悄流下来。
她始终没有打断奥克塔夫的话,等他讲完之后,她又沉默了许久。“您认为我是有罪过的呀!”奥克塔夫见她不开口,激动万分地说。阿尔芒丝还是不回答,奥克塔夫眼里闪着泪花,高声说道:“我失去了您的尊敬。现在,我在世上干一件什么事情,才能恢复我过去在您心中的地位呢?请您给我指出来,我立刻就去办到。”这句话讲得既不过分,又深沉有力,阿尔芒丝勇气再大也挺不住了。她再也无法不动声色,眼泪簌簌直往下落,毫无忌讳地哭了起来。她害怕奥克塔夫再多说上几句,会使她更加意乱心慌,剥夺她仅存的一点自制力。她特别不愿开口讲话,怕露了真情,只好赶紧把手递给奥克塔夫,又振作了一下,才完全以朋友的口气说:“我对您十分敬重。”她真幸运,望见一名使女从远处走过来。她一脸泪痕,必须避开那个使女,正好以此为借口,离开了花园。
◎原文为英文,引自莎士比亚戏剧《亨利八世》的第三幕。
◎苏联时期改为加里宁格勒。
◎耶和华:《圣经》中上帝的名字。
◎新教:改革基督教的新教派,主要有德国的路德教派,法国与瑞士的加尔文教派,以及英国的圣公会等。
◎圣保罗:基督教的创始人之一,于公元六十七年在罗马殉难。每年六月二十九日为圣保罗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