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2/4页)
午餐吃得冷冷清清,大家默默无语,只有一个人高兴,那就是德·苏比拉纳骑士。两个年轻人双双缺席,他很惊奇,无意中却发现他妹妹的眼中充满了泪水。看来婚事不大顺当,他心里感到一阵高兴。“就是快要结婚的人,还有废除婚约的。”他思忖道。席间,他把心思全用在这上面,就顾不上讨好德·欧马尔与德·博尼维两位夫人了。德·马利维尔侯爵不顾自己的风湿痛,从巴黎赶到这儿,事先是通知了奥克塔夫的。他看见儿子不在,就露出极为不快的神色,这使骑士更加欢欣鼓舞。“时机很有利,可以使他们听得进道理了。”他心中暗想。一吃完饭,德·欧马尔夫人和德·博尼维夫人就各自回房,德·马利维尔夫人去看阿尔芒丝,骑士则力图动摇他妹夫的决心,以便解除奥克塔夫的婚约,在一个小时零一刻钟的劝说中,他显得异常活跃,也就是说兴致勃勃。
老侯爵的回答,倒是句句诚恳实在。
“赔偿的财产,是属于令妹的,”侯爵说,“我呢,一无所有。有了这次赔偿,我们才能考虑让奥克塔夫成家立业。我认为,对他与阿尔芒丝的这门婚事,令妹比奥克塔夫还要急切。再说,阿尔芒丝也不缺少财产。在办这桩婚事的前前后后,我作为一个正直人,只能出些主意,绝不能发号施令,否则,我就好像有意同我的妻子过不去,剥夺她同知心朋友一起生活的乐趣。”
德·马利维尔夫人看见阿尔芒丝焦躁不安,又不愿意讲出是什么原因。只是因为友情难却,阿尔芒丝才含含糊糊地提到,他俩发生了一次小小的口角,这也是相亲相爱的人之间常有的事。
“肯定是奥克塔夫不对,”德·马利维尔夫人站起身来说,“不然,你就会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了。”说完她就把阿尔芒丝一个人丢下。德·马利维尔夫人的话,给了阿尔芒丝很大的安慰。她很快就猜测出,奥克塔夫显然犯过什么大罪,直到现在,他可能还把产生的那些可悲的后果看得很重,而且,他为人非常正派,在没有把全部真相告诉她之前,不愿意让她的命运同一个也许是杀人犯的人的命运连在一起。
我们可以直言不讳地讲吗?这种用以解释奥克塔夫的乖戾行为的方式,使阿尔芒丝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她下楼到花园去,希望遇见奥克塔夫。从前,德·欧马尔夫人曾引起她深深的嫉妒,现在,她的妒意完全化解了。她处在激情与幸福的状态里,却不肯承认这种状态的根源,这也是实际情况。她觉得心里激荡着无比温柔、无比宽厚的怜悯之情。“假如必须离开法国,”她思忖道,“非得流亡到远方不可,即使到美洲去,那也好,我们走就是了。”她高兴地思忖道:“而且,越早动身越好。”于是,她浮想联翩,想象自己到了最偏僻的地方、荒无人烟的岛上。她那些念头不着边际,全是小说里的老调子,不值得叙述。当天和第二天,奥克塔夫始终没有露面。直到第二天的傍晚,阿尔芒丝才收到一封从巴黎写来的信。看了信,她觉得从来没有过的快活。信中洋溢着最炽热最真挚的情感。“啊!他写这封信时,如果是在这里,”她思忖道,“就会全部向我承认了。”奥克塔夫在信中向她表明,自己之所以待在巴黎,是因为对她说出了自己的秘密,就没脸见她了。“即使对您,我也不是在任何时候都有勇气说出这句致命的话来的,”他在信中还写道,“因为您听了,您对我的感情就会淡薄了,而这种感情却是我的一切。亲爱的朋友,在这个问题上不要再催逼我了。”送信的仆人还在等候回音,阿尔芒丝匆匆忙忙给奥克塔夫写了一封回信。“您的最大的罪恶,”她写道,“就是远远地离开我们。”她写了信后半小时,看见奥克塔夫居然回来了,她真是又惊又喜。原来,奥克塔夫是在昂迪依附近的拉巴尔村等候回音。
接下来几天,他们过得十分美满。激荡阿尔芒丝胸怀的那种炽热的情感,具有特别奇异的幻想性,使她很快习惯于爱一个杀人凶手。她认为奥克塔夫迟迟不敢吐露的罪行,至少应当是杀了人。她表兄讲话很有分寸,绝不会夸大他的想法,而且他亲口讲过:“我是个魔鬼。”
阿尔芒丝平生给奥克塔夫写的第一封情书,就是向他保证不提这方面的问题;这个誓言对她是神圣的。奥克塔夫给她的回信,她视为至宝,看了二十来遍。就这样,她养成了每天晚上给即将做她丈夫的男子写信的习惯。在贴身使女面前,阿尔芒丝不好意思说出他的名字,便把她的第一封信藏在那个橘树培植箱里,相信奥克塔夫准能找到。
一天上午,大家正要入座用午餐,她向奥克塔夫暗示了一句。奥克塔夫借口要吩咐一件事,立刻跑开了。一刻钟后,他回来了,阿尔芒丝看见他眼里闪着极为幸福、深切感激的光芒,心里快乐得难以言传。
几天之后,阿尔芒丝敢于向他写道:
我认为无论您犯下什么大罪,我们一生的责任,就是弥补过来,如果能够弥补的话。可是,说来也怪,我现在对您忠诚的情意,也许比您向我吐露这个秘密之前还要深切。
我体会到,您向我承认这件事,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这是您向我做出的头一个巨大的牺牲。我也要告诉您,从那一刻起,我才消除了一种庸俗的想法;我也一样,几乎不敢向您承认这种想法。我把事情想得更糟,因此我认为,在某种仪式举行之前,您不必对我谈得更详细了。我明确向您表示,您绝不会欺骗我。天主宽恕痛悔之人。我肯定您夸大了自己的过错;不管您的过错有多大,我看到您痛心疾首,当然原谅您。从现在起,一年之内,您会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到那时,我使您产生的顾虑也许会少些……然而,我不能向您保证我会更深地爱您。
她以这种天使般的仁爱的口吻,写了好几封信,几乎打动了奥克塔夫,使他想以笔代口,向女友说出这个不该瞒着她的秘密。但是,要写这样一封信,他感到羞愧,困窘,迟迟下不了笔。
于是,他到巴黎去向多利埃先生求教,多利埃就是在他决斗时,给他当证人的那位亲戚。他了解多利埃先生为人非常正派,性格特别爽直,不工心计,从不逃避责任或者沉湎于幻想。奥克塔夫问多利埃先生,这个他结婚前可以毫不犹豫地告诉阿尔芒丝的父亲,或者她的教父的致命的秘密,是否绝对有必要告诉她本人呢?我们在上面引用的阿尔芒丝信上的那段话,他甚至也给多利埃先生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