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3/4页)
“要告诉她,这事您免不掉,”诚实的军官回答说,“这是责无旁贷的。德·佐伊洛夫小姐非常宽厚,但是,您不能滥用她的宽厚。像您这样的人,欺骗谁都有失身份;高尚的奥克塔夫,更不会欺骗一个可怜的孤女;在您这一家的所有男子中,她也许只有您这一个朋友。”
这些话,在奥克塔夫的心中翻腾了总有上千遍,但是,从一个正直刚毅的男子汉口中讲出来,就具有一种新的力量。
奥克塔夫认为这是命运的声音。
他起身告辞,心中暗暗发誓,从亲戚家一出来,就立刻到右边最近一家咖啡馆去,写出那封决定命运的信。他想到做到,写了一封十行字的信,添上收信人的地址姓名:昂迪依,×××古堡,德·佐伊洛夫小姐收。
从咖啡馆出来,他东张西望,想找一个邮筒投信,偏偏不巧,附近一个没有。他还有一点儿难堪的感觉,总是能拖就拖,不想说出那件事,心里反倒认为,一封如此重要的信,不应该通过邮局寄,最好亲手放在昂迪依古堡花园的那个橘树培植箱里。奥克塔夫自然没有意识到这种拖延,正表明他勉强克制,还残存着最后一点幻想。
多利埃先生义正词严,帮助他克服了难言之隐。他此刻的处境,主要的是不能退缩一步。他跨上坐骑,要把信件送到昂迪依。
那天中午,德·苏比拉纳骑士就觉察出这对情人的关系有些抵牾。骑士禀性轻狂,心里总想暗算别人。
他把德·博尼维骑士引为知己。前一阶段,他把全部时间都用来幻想到交易所去搞投机,并在笔记本上罗列许多数字。现在,他则千方百计,硬要解除他外甥的婚约。
开头,他的计谋并不怎么高明,德·博尼维骑士校正了他的攻击手法,并出主意让他派人跟踪阿尔芒丝。德·苏比拉纳先生用了几个金路易,便把府内所有的仆人收买过来,充当暗探。不久,有人向他报告说,奥克塔夫与阿尔芒丝互相写信,写好就藏在×号橘树培植箱内。
这对情人如此疏忽大意,连德·博尼维骑士都难以相信,他让德·苏比拉纳先生自己去想法。琢磨了一个星期,德·苏比拉纳先生还是没想出什么主意,仅仅想到偷看两个人的情书,这是谁都能想得到的。德·博尼维骑士见此情景,便婉转地提醒他,他有许多不同的爱好,在半年的时间里,他曾经热衷于书信真迹,当时还使用了一名模仿手迹的高手。这件事想是想起来了,可是,在德·苏比拉纳先生的头脑中,还是没有下文。不过,这件事和他强烈的仇恨已经沾上边了。
同这样一个人合伙干冒险的勾当,德·博尼维骑士还很犹豫。他同伙的头脑如此贫乏,实在令他失望。况且,只要一受挫折,德·苏比拉纳先生就会全部讲出来。德·博尼维骑士幸好想起一本通俗小说,书中有一个非常恶毒的人物,专门模仿情人的手迹,制造假信。德·苏比拉纳先生难得看书,不过,他喜欢书的古老的装帧。骑士决定最后试一次,如果再不成功,他便听凭他的同伙的贫乏的头脑去想法子。他用高价雇了图夫南印书馆的一名工人,叫那人日以继夜地赶着给他那本有制造假信内容的小说装上精美的封皮。然后,骑士把那本精装书带到昂迪依,故意在解释如何伪造假信的那页上洒了咖啡。
“可把我急死了,”一天上午,他走进德·苏比拉纳的房间,对他说道,“您知道,×××夫人爱书如命,就是这本毫无价值的小说,她还让人装订得这样漂亮。我一时糊涂,从她那儿把书借来,弄脏了一页。您这个人神通广大,不管什么惊人的秘方,您收集不到,也能发明出来,您能不能指点我一下,用什么方法再制造一页新的呢?”
德·博尼维骑士还说了许多话,使用了和他企图煽动起来的念头的最接近的字眼。临走,他把书留在德·苏比拉纳先生的房间里。
此后,这件事他又提过不下十次,德·苏比拉纳先生才想到利用假信来挑拨两个情人反目。
德·苏比拉纳先生十分得意,认为这个计策高明得不得了,不免向德·博尼维骑士炫耀一番。骑士故意表示非常憎恶这种不道德的手段,当天晚上便回巴黎去了。两天以后,德·苏比拉纳先生和他谈话时又提到这个主意。
“伪造书信实在残忍,”德·博尼维骑士高声说,“您喜爱您外甥的感情强烈得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吗?”
读者大概同我们一样,对这些可悲的详情细节已经厌腻了。从这些详情细节中可以看到,新一代的堕落思想,正同老一代的轻浮行为搏斗。
德·苏比拉纳先生却总觉得,德·博尼维骑士天真得令人可怜,于是,他向骑士表明,这好比打一场几乎毫无希望胜诉的官司,最保险的使自己败诉的办法,那就是什么也别尝试。
德·苏比拉纳到他妹妹的房间,若无其事地从壁炉上拿了不少阿尔芒丝写的字样,交给他雇的模仿真迹的人,很容易得到了复制品;复制品同原件的确很难辨别出来。为了拆散奥克塔夫的婚姻,德·苏比拉纳先生已经把最有决定意义的设想,建筑在冬季沙龙的阴谋上,舞场的行乐上,以及他可能提出的条件很有利的亲事上。德·博尼维骑士非常赞赏他这种性格。“这个人要是当上大臣,”骑士心中暗想,“我也就能平步青云。可是,有那部可恶的宪章,还有公开辩论、新闻自由,他这样一个人,不管他炫耀自己的出身有多高贵,也永远当不上大臣。”经过半个月的耐心琢磨,德·苏比拉纳先生终于有了一个主意,决定编造一封信,假托是阿尔芒丝写给她的知心朋友梅丽·德·泰尔桑的。当时,德·博尼维骑士正第二次想要全部放弃了。德·苏比拉纳用了两天时间,杜撰出一封信稿,通篇充满风趣,妙语连珠,从中可以隐约看出他在一七八九年写的信的影子。
“本世纪要比从前严肃,”德·博尼维骑士对他说,“写法应当更做作,更古板,更乏味一些……您这封信太花哨,即使说是德·拉克罗骑士写的,他也不会反对。然而,它今天骗不了任何人。”
“嘴上总离不开今天,今天!”德·苏比拉纳先生说,“您的拉克罗,不过是个自命不凡的家伙。我真不明白,你们这帮年轻人为什么把他当成楷模。他那些人物写的信,跟假发师的一样,问题多着呢。”
看见德·苏比拉纳先生这样痛恨德·拉克罗,德·博尼维骑士十分高兴,他极力维护《危险的关系》的作者,故意让同伴把自己驳得体无完肤,最后总算得到一份基本合乎常情的信稿,日耳曼风格既不十分明显,口气也不过分夸张。经过一场如此激烈的争论,信的底稿才算定下来,由德·苏比拉纳先生交给手迹复制人。那人以为不过是情书之类的东西,少不了推托一番,以便得到较高的报酬。他模仿的阿尔芒丝的手迹,足以乱真。那封信很长,是假托阿尔芒丝的口气写给她的女友梅丽·德·泰尔桑的,谈她与奥克塔夫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