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丈夫(第8/9页)

“您不能容忍!”亨德里克重复着说,脸上浮起恶魔般的微笑。“唉!唉!”这下使得米克拉斯真要向他扑过去了。乌尔里希斯使劲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拖住。“你一定喝醉啦!”乌尔里希斯摇晃米克拉斯的身子大声说。

米克拉斯说:“我没有喝醉,相反,我很清醒!也许我是这间屋内唯一的胸中还有一点荣誉感的人!一个妇女遭到污辱,在这个犹太化的环境里竟然无人伸张正义……”

“够啦!!”这声铿锵有力的叫喊来自挺胸直立的亨德里克。大家看着他,而他却十分镇静地说,“好小子,您现在没有喝醉,这点我相信。您不要再指望环境会好转,会有利于您,以后您再也不会在这个犹太化的环境里受罪了。这点您可以完全相信我!我会成全您!”亨德里克迈着僵硬的步子离开了餐厅。

“我感到一阵凉意透过脊背。”莫茨的轻声轻语打破了这使人敬畏的寂静。墙角里传出轻轻的哭泣声,幕后提词人埃福伊把她的双臂伏在桌子上,双手捂着脸,眼泪从她胖乎乎的手指缝中流了下来。

克罗格没有亲眼看到汉艺餐厅里的那场丑剧,所以不能直截了当地同意亨德里克永远开除青年演员米克拉斯的要求。赫尔茨费尔德夫人和亨德里克一起来劝说克罗格打消种种顾虑。院长愁容满面地摇着他的脑袋,紧锁双眉,不安地来回踱步,喃喃地说:“我承认你们有理,这小子的行为实在使人受不了,不过,我总不能把一个身无分文的病人,在没有对其警告前,残酷无情地开除掉吧。”亨德里克和赫尔茨费尔德夫人愤慨地说,这种倾向于妥协的犹豫纠结的态度,同魏玛共和国执政党对纳粹党的恐怖活动表现出的无能为力,如出一辙。

“我们必须告诉那帮刽子手,他们决不能为所欲为。”亨德里克的拳头一下子砸在了桌子上。

眼看克罗格快被他俩说服,突然冒出一个人来,为米克拉斯说情,而且令人吃惊的是,他竟然是乌尔里希斯。

“我劝你们不要开除他!”他急切地喊着,“我认为,下一季度不让他演出,对这个年轻人的惩罚已经够重的了。这个蠢家伙昨晚所说的话都没有经过大脑,我们每个人都会有头脑发昏的时候。”

“我感到惊奇。”亨德里克说,通过单片眼镜用令人敬畏的目光瞥了他一眼,“我感到十分惊奇,居然能从你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乌尔里希斯不高兴地摆了一下手。“好吧!让我们把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撇在一边不谈。我承认,我可怜那穷小子。他咳嗽,面颊上有黑坑,这真叫人可怜,但我为他说情并不是出于这些考虑。亨德里克,只有当你彻底了解我时,你才能明白这点:决定我行动的永远是政治因素。我们不应树敌过多,特别是在目前的政治形势下,那样做是完全错误的。”

这时亨德里克站了起来。“对不起,请允许我打断你的话!”他非常彬彬有礼地说,“我认为,把这场无疑是很有趣的理论争执继续下去,纯粹是浪费时间。问题很简单:请你们在我和米克拉斯先生之间做出一个选择。他要留在这个剧院里,我就走。”他的话虽然朴实简单,但其严肃性是毋庸置疑的,好像这是他的最后通牒。他站在桌旁,十指张开,撑着向前倾斜的上身。他双眼下垂,似乎想诚恳地避免用自己的目光来影响在座的各位做出选择。

听了亨德里克可怕的威胁,大家吓得缩成一团,克罗格咬着嘴唇,赫尔茨费尔德夫人的心律加快,她不得不用手去捂着胸口。艺术剧院刚失去引起轰动的女演员尼科勒塔,现在亨德里克又宣布要走。他走了,再也找不到人可以代替他,这可叫人怎么办呢?施密茨经理一想到这点,真是忧心如焚啊,他的脸顿时变得苍白!

“您别胡说!”胖经理施密茨一边耳语,一边擦去额上的汗水。他用温柔而愉快的声音补充了一句,“您可以放心,我让那小子滚蛋。”

米克拉斯被炒鱿鱼了——克罗格费了好大的劲儿,在乌尔里希斯积极的斡旋下,剧院付给了他两个月的薪金。谁都不清楚,甚至连可怜的埃福伊也不知道米克拉斯到哪里去了。自从发生那次使他丢脸的冲突以后,他再也没有登过艺术剧院的门。他满腹怨恨地消失了,再也没有露面。

亨德里克终于解决了那个刺儿头,把狭路相逢的冤家赶跑了。从现在起,艺术剧院的全体人员,从莫茨到柏克都对他十分钦佩。管理后台的职工有共产党人,当他们聚集在老地方——街对面的那家酒馆时,他们表扬了亨德里克的强硬立场和坚决行动。舞台看守克努尔表情严肃,不过他敢怒不敢言,悄悄把西服领背后的“卐”字徽章藏得比过去更隐蔽。可是,每当亨德里克进入剧院时,在昏暗的舞台看守室里,总有一双可怕的目光盯着他:等着吧,可恶的文化布尔什维克分子,我们总有一天要收拾你的!我们的“元首”和救星已经在路上了!伟大的权利更迭之日就要到来!这种目光使亨德里克浑身感到一阵的颤抖。他的脸此刻死板得成了一副令人难以逾越的、盛气凌人的假面具。他匆匆走了过去,没打任何招呼。

现在谁也不会怀疑他那至高无上的地位。在汉艺餐厅、在办公室、在舞台上都是他说了算。他的月薪已高达一千五百马克。为了增加工资,过去亨德里克还需要像发狂的旋风那样进入施密茨经理办公室去胡搅蛮缠。现在连这点力气也不必花了,只要说一声就行了。他对待克罗格和赫尔茨费尔德夫人,几乎像上级对待部下一样。娇小的西贝特已不在他眼里。在他同乌尔里希斯同志般的谈话语调中,已掺入某些恩施的、略带蔑视的音符。

在他周围的人中,只有一个人还不买他的账,不受他的诱惑和影响。自从发生米克拉斯事件以后,巴尔巴拉对亨德里克的不信任比以往更严重。而他决不允许在自己周围居然有人不欣赏他、不信任他。亨德里克决心重新开始征服她。难道仅仅是虚荣心促使他又花费精力去争取巴尔巴拉吗?抑或他认为有必要对巴尔巴拉再次显示自己的诱惑力吗?他曾经称巴尔巴拉为“善良的天使”。曾几何时“善良的天使”却变成了他心上的恶魔。巴尔巴拉的暗中反对给他的胜利蒙上了一层阴影。为了能惬意地享受他的胜利成果,他必须抹掉这层阴影。

亨德里克开始争取巴尔巴拉,其劲头不亚于他初恋时的最初几个星期。只要巴尔巴拉在身边,他就抓紧一切时机,一如既往,同她开玩笑或一本正经地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