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于苏斯的各种表现(第8/9页)

于苏斯吃了一惊,仿佛一个人正在睡觉的当口,突然被推到床底下似的。

“什么事?”他问。

他这才看见了警察的队伍和带头的官吏。

他从头到脚又哆嗦了一下。

刚才是铁棒官,现在是承法吏。好像前者把他抛到后者这儿来了似的。据古代传说,有的海礁会把航海者抛来抛去。

承法吏向他打了一个手势,叫他到酒店里去。

于苏斯进去了。

古维根刚刚起床,正在打扫酒店,他马上放下扫帚,屏住呼吸,躲在桌子后面。他两手插在头发里轻轻地搔着,这个姿势说明他对这个场面非常注意。

承法吏坐在一张桌子后面的凳子上;巴基尔费德罗坐在椅子上。于苏斯和尼克莱斯老板站在酒店里。门关上了,留在门外的警察聚集在店门口。

承法吏的一双吃公事饭的眼睛盯住于苏斯,他说:

“您有一条狼。”

于苏斯回答:

“不完全是。”

“您有一条狼,”承法吏又说了一遍,把“狼”字说得特别重。

于苏斯回答:

“因为……”

他停住不说了。

“这是违警,”承法吏说。

于苏斯大着胆子辩护说:

“这是我的仆人。”

承法吏伸开五个指头,把手放在桌子上,这是一个非常优雅的命令的手势。

“跑江湖的骗子,明天这个时候,您和狼必须离开英国。不然的话,就要逮住这条狼,送到登记处杀死。”

于苏斯想道:“这是继续屠杀。”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只顾浑身打哆嗦。“您听见了吗?”承法吏又问。

于苏斯点点头。

承法吏又说了一遍:

“杀死。”

静默了一会儿。

“勒死,或者淹死。”

承法吏看看于苏斯。

“而且您还要蹲班房。”

于苏斯嘟囔着说:

“法官……”

“您必须在明天早晨以前动身。不然的话,命令就要执行。”

“法官……”

“什么?”

“我和它非离开英国不可吗?”

“是的。”

“就在今天?”

“今天。”

“怎么能够办得到呢?”

尼克莱斯老板高兴了。他害怕的这个官吏帮了他的忙。警察局变成了他尼克莱斯的助手。它帮助他甩掉“这种人”。它把他求之不得的办法给他带来了。警察局来赶走他正想赶走的于苏斯。这是一个不可抗拒的力量。没有办法反抗。他太高兴了。他插嘴说:

“大人,这个人……”

他用手指指了指于苏斯。

“……这个人问您他今天怎样能够离开英国。其实呢,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了。不管白天也好,夜里也好,在泰晤士河伦敦桥两边,天天都有开往外国的船只停在那儿。它们开往丹麦、荷兰、西班牙和世界上所有的国家,当然,法国是例外,因为现在是战争时期。夜里,明天早晨一点钟,也就是说上潮时分,有好几条船就要开出去。去鹿特丹的‘伏格拉号’就是其中之一。”

承法吏用肩膀指了指于苏斯:

“好。您乘第一条船动身。‘伏格拉号’。”

“法官……”于苏斯说。

“什么?”

“法官,要是在从前,我只有一只带车轮的小板屋,那还办得到。能够乘船。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现在是‘绿箱子’,这是一个套两匹马的很大的车子,不管船多么大,无论如何也装不下。”

“这跟我有什么相干?”承法吏说。“我们就把狼杀死。”

于苏斯打了一个寒战,觉得好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恶魔!”他想道。“他们只知道杀人!”

酒店老板笑了笑,对于苏斯说:

“于苏斯掌柜的,您可以卖掉‘绿箱子’呀。”

于苏斯望望尼克莱斯。

“于苏斯掌柜的,不是有人要买吗?”

“谁?”

“买车子。买那两匹马。买那两个吉卜赛女人。买……”

“谁?”

“附近的马戏团老板。”

“不错。”

于苏斯现在才想起来。

尼克莱斯老板转过脸来对承法吏说:

“大人,这笔交易今天就可以成功。附近有一个马戏团老板愿意买他的车子和那两匹马。”

“马戏团老板做得对,”承沄吏说,“因为他需要这些东西。他用得着一辆车子和两匹马。他今天也得走。各教区的牧师都控诉泰林曹草地无尽无休的闹声。州长已经采取了措施。今天晚上这个广场上不许有一辆跑江湖的木头小屋。现在要结束这种丢脸的事情。这位屈尊到这儿来的可敬的绅士……”

承法吏说到这儿停了一下,向巴基尔费德罗鞠了一躬,巴基尔费德罗向他点点头。

“……这位屈尊到这儿来的可敬的绅士就是从温莎来的。他带来了女王的命令。陛下说:‘应该把这个地方打扫干净。’”

于苏斯想了一整夜,自然对自己提出了几个问题。不管怎么说,他不过看见一口棺材。躺在棺材里的一定是格温普兰吗?除了格温普兰以外,世界上可能有别的死人。这口从他面前经过的棺材没有写着姓名。格温普兰被捕了,接着又埋了一个死人。这能说明什么呢?Post hoc,non propter hoc[12],等等。所以于苏斯又怀疑起来了。希望像水上漂着的一滴石脑油一样在那儿发光,燃烧。这种浮动的火头是永远漂浮在人类痛苦的水面上的。于苏斯末了对自己说:他们埋葬的可能是格温普兰,不过还不能确定。谁知道?说不定格温普兰还活着哪。

于苏斯在承法吏面前鞠了一躬。

“可敬的法官,我走,我们都走。坐‘伏格拉号’走。到鹿特丹去。我要卖掉‘绿箱子’、马、铜号、埃及女人。但是有一个同伴留在这儿,我不能撂下他不管。格温普兰……”

“格温普兰已经死了,”一个声音说。

于苏斯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仿佛碰到了一条爬虫。刚才说话的是巴基尔费德罗。最后的一线希望也熄灭了。用不着怀疑。格温普兰死了。

这个大人物当然知道。太悲惨了。

于苏斯鞠了一躬。

除了怯懦以外,尼克莱斯老板实在是个好人。不过他一害怕心就硬起来了。恐惧产生残酷。

他咕噜了一句:

“这就简单了。”

他在于苏斯背后搓搓手,这个自私自利的人的手势好像在说:我又清静了!当年彭斯-比拉多[13]大概就是这么说的。

于苏斯痛苦地低下头去。格温普兰的判决已经执行了:死刑。他呢,他的判决是流放。他只好服从命令。他陷入了沉思。

他觉得有人碰了一下他的肘弯。这是另外的一个大人物,承法吏的同伴。于苏斯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