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好运(第3/6页)
露比摸到椅子,侧身坐上去。“闭嘴。”她哑声说。
拉维恩朝前探出身子,指着她,又跌坐回沙发里,笑得浑身发抖。
“别闹了!”露比嚷嚷,“别闹了!我病了。”
拉维恩站起来,跨了两三步穿过房间。她俯身站在露比跟前,闭上一只眼睛看着她的脸,像是从钥匙孔里偷窥。“你脸色有点发紫。”她说。
“我病得厉害。”露比怒视着她。
拉维恩站在那儿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她抱起胳膊,故意挺起肚子,前后摇摆起来。“好吧。你带着把枪到这儿来干吗?从哪儿搞来的?”她问。
“我一屁股坐在了上面。”露比低声说。
拉维恩站着,挺着肚子摇晃,脸上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露比四仰八叉地坐在椅子里,盯着自己的脚。房间里静悄悄的。她坐起来,看着自己的脚踝。肿起来了!我不去看医生,她开始说,我绝不会去,不会去。“不去。”她开始咕哝,“不去看医生,不去……”
“你觉得你还能拖多久?”拉维恩嘀咕着咯咯笑起来。
“我的脚踝肿了吗?”露比问。
“我觉得它们一直就这样。”拉维恩再次坐回到沙发里。“有点胖。”她抬起自己的脚踝,放在靠垫上,微微侧了侧。“你喜欢这双鞋吗?”她问。那是一双蚱蜢绿色的细高跟鞋。
“我觉得是肿了。”露比说,“我爬上最后几级台阶时感觉特别糟糕,全身好像……”
“你应该去看医生。”
“我不需要去看医生,”露比低声说,“我能照顾自己。这段时间来我都好好的。”
“鲁法斯在家吗?”
“我不知道。我一辈子都远离医生。我一直——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干吗问鲁法斯在不在家?”
“鲁法斯挺可爱的。”拉维恩说,“我好像问过他觉得我的鞋子怎么样。”
露比凶巴巴地坐直身体,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紫。“关鲁法斯什么事?”她粗声粗气地说,“他还是个孩子呢。”而拉维恩三十岁了。“他才不管什么女人的鞋子。”
拉维恩坐起来,脱掉一只鞋,往里瞅了瞅。“9B码,”她说,“我打赌他喜欢里面的脚。”
“鲁法斯不是刚出生的小孩!”露比说,“他没空看你的脚。没那个闲工夫。”
“哦,他有的是时间。”拉维恩说。
“好吧。”露比咕哝着,眼前又浮现鲁法斯的模样,晃着大把时间,在不知什么地方等着被生出来,就等着把他的母亲折磨得生不如死。
“我觉得你的脚踝是真的肿了。”拉维恩说。
“是啊。”露比转了转脚踝,“是啊。感觉有点紧。我爬上楼梯的时候感觉糟透了,像是全身都透不过气来,全身都发僵,像是——太糟了。”
“你应该去看医生。”
“不要。”
“你到底有没有看过医生?”
“我十岁的时候他们带我去看过一次。”露比说,“但是我溜走了。他们三个人按住我也没用。”
“那次是怎么了?”
“你干吗这样看着我?”露比嘀咕。
“怎样?”
“这样,”露比说,“——这样把你的肚子晃来晃去。”
“我就是问你那次是干吗去医院。”
“我长了疖子。路边一个黑女人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我照做了,就好了。”她瘫坐在椅子边上,盯着前方,像是回忆起一段轻松时光。
拉维恩开始在房间里滑稽地跳来跳去。她弯着膝盖朝一个方向走两三个慢步,接着回到原地,朝另一个方向缓慢而费力地踢出腿去。她用响亮的喉音歌唱,翻着眼珠,“合在一起,就是母亲!母亲!”然后像在舞台上似的伸出手臂。
露比张口结舌,凶狠的表情不见了。足有半秒,她动弹不得;接着从椅子上跳起来。“我不会!”她嚷嚷,“我不会!”
拉维恩停下来,只用了然的神情打量着她。
“我不会!”露比嚷嚷,“哦,不,不是我!比尔·希尔采取措施的,比尔·希尔采取措施的!五年来比尔·希尔都采取措施的!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好吧,老比尔·希尔四五个月前不过是出了岔子,我的朋友。”拉维恩说,“不过是出了岔子……”
“我看你根本不懂,你甚至都没结婚呢,你甚至都没……”
“我打赌不止一个小孩,我打赌有两个。”拉维恩说,“你最好去医生那儿看看有几个。”
“不是!”露比尖声说。拉维恩以为自己聪明得很!她连一个女人生病了都看不出来,只会盯着自己的脚看,还伸给鲁法斯看,伸给鲁法斯看,鲁法斯还是个孩子,她三十四岁了。“鲁法斯还是个孩子!”她哀号。
“肯定有两个小孩!”拉维恩说。
“你闭嘴,不准再那么说。”露比大叫,“你现在就闭嘴,我不会怀孕的!”
“哈,哈。”拉维恩说。
“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露比说,“像你这么一个单身女人。如果我单身,不会跑去对已婚妇女指手画脚。”
“不单单是你的脚踝,”拉维恩说,“你浑身都肿。”
“我不会再待在这儿被你侮辱。”露比说着小心翼翼地朝门口走去,保持身体竖直,尽力不低头看自己的肚子。
“哦,我希望你明天能感觉好些。”拉维恩说。
“我觉得我的心脏明天会好受些,”露比说,“但是我希望能赶紧搬家。我心脏不舒服没法爬这些楼梯,”她高傲地瞪了一眼,“鲁法斯对你的大脚没有兴趣。”
“你最好把枪举起来,”拉维恩说,“免得射到别人。”
露比砰地关上门,飞快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肚子确实很大,但是她向来如此。那里并没有比其他地方更凸出。如果体重长了,肚子上长点肉很正常,而且比尔·希尔不介意她发胖,他只是不知所以地更加愉快。她看见比尔·希尔快乐的长脸从眼睛往下都在朝她笑,越靠近牙齿的地方,看起来笑得越高兴。他绝不会出岔子。她用手搓了搓裙子,感到裙子紧绷绷的,难道以前没这么觉得过吗?也有过。是这条裙子——她穿着一条平时不怎么穿的紧身裙,她……她没有穿紧身裙。她穿着一条宽松裙,不过感觉并不宽松。但是没什么区别,她不过是发胖了。
她把手指放在肚子上,摁了摁,又飞快地拿开。她慢慢走向台阶,好像脚底下的地板会移动似的。她开始爬楼,立刻又疼了。才踩上第一级台阶就疼。“不,”她呜咽着,“不。”只是一种微弱的感觉,微弱得好像体内有一块小小的东西在翻滚,却让她喉头的呼吸抽紧。她身体里不应该有东西在翻滚。“不过是一级台阶,”她轻声说,“不过是一级台阶,它就这样了。”不可能是癌症。祖利达太太说会带来好运。露比开始哭泣着说,“不过是一级台阶,它就这样了。”她继续心不在焉地往上爬,好像还以为自己只是站着。爬到第六级台阶,她突然坐下来,手指无力地从扶手垂落到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