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难寻(第4/5页)
“快回来!”母亲尖叫着,但是他们都消失在了树林里。
“巴里,我的儿子啊!”老太太凄厉地叫喊,但是她发现自己正盯着蹲在她跟前的不和谐分子。“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她绝望地说,“你一点也不像个普通人。”
“不,我不是好人。”不和谐分子过了一会儿说,像是真的仔细思考了她的话,“但我也不是世界上最坏的人。我爸说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不同,是个狗杂种。‘你知道,’我爸说,‘有些人活一辈子也不会过问,有些人却要知道为什么活着,这个男孩是后面那种人。他什么都要弄清楚!’”他戴上黑帽子,突然抬头看看,然后望向树林深处,像是又有点害臊。“很抱歉,我在诸位女士跟前连件衬衫都没穿,”他轻轻耸耸肩,“我们逃出来的时候把衣服都埋了,现在就凑合一下,等状况好点再说。我们身上的衣服是从路人那儿借来的。”他解释。
“没事。”老太太说,“巴里的箱子里可能还有件衬衫。”
“我这就去看看。”不和谐分子说。
“他们把他带哪儿去了?”孩子妈尖叫。
“老爸自己是个人物。”不和谐分子说,“什么都瞒不过他。他从没和当局有过纠葛。总能找到解决办法。”
“你只要试试,也能做个好人。”老太太说,“想想如果能够安定下来,过过舒服日子,不用整天想着有没有人在追你,这样多好。”
不和谐分子继续用枪托刨地,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件事。“是啊,太太,总有人在后面追。”他咕哝着。
老太太站起来低头看他,注意到他帽子后面的肩胛骨多么瘦削。“你做祷告吗?”她问。
他摇摇头。老太太只看到黑帽子在肩胛骨间摆动。“不。”他说。
树林里传来一声枪响,紧接着又是一声。然后一片寂静。老太太猛地回头,听见风在树冠间穿梭,像是一阵悠长满足的吸气。“巴里,我的儿子啊!”她叫起来。
“我做过一阵子的福音歌手,”不和谐分子说,“我什么都做过。服过兵役,陆军和海军,国内国外都待过,结过两次婚,抬过棺材,在铁路上干过,耕过地,经历过龙卷风,有一次看见一个人被活活烧死,”他抬头看看孩子妈和挨在她旁边的小女孩,她们脸色惨白,眼神呆滞,“我还见过一个女人挨鞭子。”他说。
“祷告,祷告,”老太太说,“祷告,祷告……”
“自我记事起,便不是一个坏男孩,”不和谐分子用几乎梦幻的口吻说,“但一生中难免做错事,被送进监狱,我被活埋了。”他抬起头,平稳的目光攫取了她的注意力。
“你那时候就应该开始祷告,”她说,“你第一次被送进监狱是因为什么?”
“向右转,是一面墙,”不和谐分子再次抬头望着没有云的天空,“向左转,是一面墙。头顶是天花板,脚下是地板。我忘记做过些什么了,太太。我一直想一直想,想要回忆起我到底做了什么,但是直到今天也想不起来。有一次我觉得快要想起来了,但还是没有。”
“他们可能抓错人了。”老太太口齿含糊地说。
“没有,”他说,“没有抓错,他们有逮捕令。”
“你准是偷了东西。”她说。
不和谐分子轻轻冷笑一声。“我才不稀罕别人的东西。”他说,“监狱里的医生头头说我杀了我老爸,但我知道他骗我。我老爸一九一九年死于流感,和我没有关系。他被葬在霍普威尔山浸礼会教堂,你不信的话可以自己去看看。”
“如果你祷告,”老太太说,“耶稣会帮助你。”
“没错。”不和谐分子说。
“既然这样,你干吗不祷告?”老太太因为突然的喜悦而浑身颤抖。
“我不需要帮助。”他说,“我自己能应付。”
鲍比·李和海勒姆从树林里溜达回来。鲍比·李的手上拿着一件印着亮蓝色鹦鹉图案的黄色运动衫。
“把衣服给我,鲍比·李。”不和谐分子说。衣服朝他扔了过来,落在他的肩头,他套了上去。老太太说不出看到衣服让她想起什么。“不对,太太,”不和谐分子一边扣着扣子一边说,“我发现犯罪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可以做这个也可以做那个,杀死一个人,或者偷走他的轮胎,都一样,因为你迟早会忘记自己做过什么,只会为你的行为受到惩罚。”
孩子妈发出沉重的喘息声,像是透不过气来。“太太,”他问,“你能不能带着小女孩跟鲍比·李和海勒姆去那边,陪陪你的丈夫?”
“好的,谢谢你。”孩子妈轻声说。她的左手无力地垂着,另一只手抱着熟睡的宝宝。“扶那位女士起来,海勒姆。”不和谐分子说,孩子妈正挣扎着从沟渠里爬出来,“鲍比·李,你牵着那个小女孩的手。”
“我不想牵他的手,”琼·斯塔说,“他像头猪。”
胖子涨红了脸笑起来,抓住琼的胳膊,跟在海勒姆和孩子妈身后把她拉进了树林。
只剩下老太太独自面对不和谐分子,她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天空中既没有云朵也没有太阳。周围除了树林什么都没有。她想要告诉他,他必须祷告。她不停地张嘴闭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她发现自己开口说:“耶稣啊耶稣。”意思是说,耶稣会帮助你,但是听她说话的口气,感觉她是在诅咒。
“没错,太太。”不和谐分子像是赞同她。“耶稣让万物失衡。他和我一样,不过他没有犯罪,而他们能证明我犯了罪,因为他们有判决书。当然,”他说,“他们从没给我看过判决书。所以我现在自己签。很早以前我就说过,你得搞一个签名,每件做过的事情都要签名,保留副本。这样你就会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你就能按罪量刑,看看它们是否对得上,最后你有证据能证明你没有得到公正的对待。我称自己不和谐分子,”他说,“因为我受到的惩罚和我做错的事情对不上。”
树林里传来尖利的叫声,紧接着是一声枪响。“你觉得这样公平吗,太太,一个人受尽惩罚,另一个人却完全没事?”
“耶稣啊!”老太太哭叫起来,“你是个好人!我知道你不会对女人开枪!我知道你出身好人家!祷告!耶稣啊,你不应该对女人开枪。我把所有的钱给都你!”
“太太,”不和谐分子看着她身后远远的树林,“死人是没法给殡葬人小费的。”
又传来两声枪响,老太太抬起头来,像一只渴得要命的老母鸡在讨水喝,她哭喊着:“巴里,我的儿子啊,巴里,我的儿子啊!”好像心都要碎了。
“只有耶稣能够起死回生。”不和谐分子继续说,“但他不应该这么做,他让万物失衡。如果他当真像他说的那样,那你也没什么可做的了,你只需要抛弃一切跟随他,如果他不是,那你也没什么可做的,只需要好好享受你剩下的时间,以最好的方式离开——杀个人,把他的房子烧了,对他做些卑鄙的事。不干点坏事就没乐趣了。”他的声音几乎变成了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