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难寻(第3/5页)

孩子们跌了下来,他们的妈妈抱着小宝宝飞出车门,摔在地上;老太太被甩到了前座。汽车翻了个身,左侧车身着地,冲到路边的沟渠。巴里和猫还在驾驶座上——灰色条纹的猫有一张白色的大脸和一只橘色的鼻子——像毛虫一样粘在巴里的脖子上。

孩子们发现胳膊和腿可以动弹,立刻爬出车子,嚷嚷着:“我们出车祸了!”老太太蜷缩在仪表盘下面,巴望自己受了伤,这样巴里就不会马上把火全撒在她身上。车祸发生前,闪过她脑海的可怕念头是,她栩栩如生回忆起来的房子或许不是在乔治亚,而是在田纳西。

巴里用两只手把猫从脖子上扯下来,往车窗外一棵松树扔了过去。然后他下车去找孩子妈。孩子妈背靠红色的沟渠壁坐着,抱着哇哇大哭的宝宝,不过只是脸上有一道口子,肩膀受了伤。“我们出车祸了!”孩子们狂喜地嚷嚷。

“可惜一个人都没死。”琼·斯塔看到老太太从车里爬出来时失望地说,老太太的帽子还在脑袋上,但是前面的帽檐儿破了,洋洋得意地翘着,那株紫罗兰也歪到一边。除了孩子,大家都坐进沟渠里,从惊吓中慢慢恢复过来。他们都在哆嗦。

“可能会有车过来。”孩子妈哑声说。

“我肯定伤到了内脏。”老太太用手按着身侧,但是没人搭理她。巴里的牙齿直打颤。他穿着一件印着亮蓝色鹦鹉图案的黄色运动衫,脸色就和衣服一样黄。老太太决定她还是不要提起房子其实是在田纳西。

头顶十英尺朝上才是路面,能看到路对面的树冠。他们坐着的沟渠后面,有一片更大的树林,树木高大,幽暗,深邃。过了一会儿,他们看到一辆车远远开过一个山头,开得很慢,车里的人像是在看着他们。老太太站起来,夸张地挥舞双臂,想要引起他们的注意。车子继续慢慢开过来,消失在一个弯道,又再次出现在他们刚刚驶过的山头,开得更慢了。那是一辆黑色的大车,很破,像灵车似的,里面坐着三个男人。

车在他们的头顶停下,司机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他们坐着的地方,一言不发。然后他扭头和另外两个人说了几句,他们走下车来。其中一个是胖男孩,穿着黑色裤子和胸口印着银色小马驹的红色运动衫。他走到右侧,站在那儿打量他们,半张着嘴巴,露出淫亵的笑容。还有一个人穿着卡其裤子和蓝色条纹外套,一顶灰色的帽子压得很低,几乎盖住了整张脸。他慢慢地走到左边。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司机下车站在旁边,低头看着他们。他比另外两个人都年长,头发刚刚开始泛白,戴着银边眼镜,一副学者模样。他长脸皱巴巴的,没有穿衬衫,也没有穿内衣,只穿着条紧绷绷的牛仔裤,手里握着一顶黑帽子和一把枪。那两个男孩也都有枪。

“我们出车祸了!”孩子们嚷嚷。

老太太有种奇怪的感觉,那个戴银边眼镜的人好像在哪儿见过。他的脸很熟,像是认识了一辈子,但是她想不起来是谁。他离开车子,沿着路堤往下走,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不至于滑倒。他穿着双棕白相间的鞋子,没有穿袜子,露出又红又瘦的脚踝。“下午好,”他说,“我看到你们翻车了。”

“我们翻了两次!”老太太说。

“就一次。”他纠正,“我们看到了。海勒姆,试试看他们的车还能不能发动。”他低声对戴灰帽的男孩说。

“你们干吗要带枪?”约翰·韦斯利问,“你们干吗要带枪?”

“太太,”男人对孩子妈说,“能麻烦你让孩子坐过去吗?孩子很烦人。我要你们所有的人都原地坐着。”

“你凭什么指挥我们做这做那?”琼·斯塔问。

他们身后的一排树木像黑洞洞的大嘴一样张着。“过来。”孩子妈说。

“听我说。”巴里突然开口,“我们遇到了麻烦!我们……”

老太太尖叫一声,蹒跚着站起来打量着男人。“你是那个‘不和谐分子’!”她说,“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没错。”男人微笑着,像是被认出来了还有点得意,“但是如果你没认出我来,说不定对你们所有的人都好。”

巴里猛地转头对他妈妈说了些什么,连孩子们都被吓到了。老太太哭了起来,不和谐分子涨红了脸。

“太太,”他说,“你别难过。有时候男人口是心非。我觉得他不是故意想要这样对你讲话。”

“你不会冲女人开枪吧?”老太太说着从袖口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擦了擦眼睛。

不和谐分子用鞋尖在地上挖了小坑,又重新填上。“我也不想这样。”他说。

“听着。”老太太几乎扯破了嗓子,“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看着一点不像个普通人。我知道你一定出身好人家。”

“是的,太太,”他说,“世上最好的人家。”他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口坚硬洁白的牙齿。“上帝从未创造出过比我妈更善良的女人,我爸有颗金子般的心。”他说。穿红色运动衫的男孩绕到他们身后,站在那儿,胯上挂着枪。不和谐分子蹲在地上。“看住这些孩子,鲍比·李。”他说,“你知道孩子烦人得很。”看着六个人在他跟前挤作一团,他仿佛有些害臊,像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天上一片云都没有。”他抬头看着天,“既没有太阳,也没有云。”

“是啊,真是美好的一天。”老太太说。“听着,”她说,“你不该叫自己不和谐分子,我知道你打心底里是个好人。我一见你就知道。”

“闭嘴。”巴里吼着,“闭嘴!所有的人都闭嘴,让我来。”他蹲在那儿,摆出跑步者向前冲刺的姿势,却一动不动。

“谢谢你,太太。”不和谐分子用枪托在地上画了个圈。

“修好这辆车得花半个小时。”海勒姆一边检查打开的引擎盖一边说。

“噢,你和鲍比·李先把他和那个小男孩带到那边去。”不和谐分子指着巴里和约翰·韦斯利。“这些男孩有事想问你们,”他对巴里说,“能不能麻烦你们跟他们去树林里?”

“听着,”巴里说,“我们碰到了大麻烦!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的喉咙哑了,眼睛就像衬衫上的鹦鹉似的,又蓝又专注。他还是一动不动。

老太太伸手扶了扶帽檐儿,仿佛她也要和他一起去树林,但是帽子却落在她手里。她站在那儿盯着帽子看了一会儿,松手由它掉在了地上。海勒姆抓住巴里的胳膊把他拽起来,像在搀扶一个老头。约翰·韦斯利握着爸爸的手,鲍比·李跟在他们身后。他们向树林走去,靠近幽暗的边缘时,巴里转过头来,撑在一棵光秃秃的灰色橡木树干上,大声叫道:“我很快就回来,妈妈,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