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月光汽车电影院分成三个部分。高尔夫球场、溜冰场和宽广的圆形露天剧场本身。在圆形露天剧场,几千辆变得幽暗的轿车排列成类似古代剧场的阵式,在夜幕下向外伸展开去。在从溜冰场传来的隆隆声和从电影屏幕传来的嘈杂声之上,你可以听见高空中回响着北边高速公路上从蒙特利尔向南驶向谢南多厄的交通噪声。这交通噪声在一个瞎子听来好像大海波涛的澎湃声。高速公路的苜蓿叶形立交路和象征叹为观止的工程技术成就的缓缓的斜坡路吞噬了过去黄金时代遗留下来的绿色操场、玫瑰花园、谷仓、农庄、草场、鳟鱼小溪、森林、家宅和教堂。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的人们在一系列同样的餐馆里用餐。在这些餐馆里,墙壁上的壁画、小便池、菜单和销售神圣奖章的机器是从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也许正是动人的秋夜和道路上的危险催使这些旅行者中的这么多人发起呼吁,要特别保护典雅的圣博托尔夫斯并祝福圣洁的处女。

一条出口的道路(307出口)从高速公路上蜿蜒而出,通向月光汽车电影院,而在这儿,人们可以得到他们需要得到的一切:快速旅行的手段、食物、健身、技巧(高尔夫球)。圆形露天剧场中的轿车是人们行春事—或者在眼下的情况下—行秋事的场所。那是一个秋夜,空气中弥漫着花粉和腐烂的气息。埃米尔和露易丝·梅克尔坐在车后座上,他最好的朋友查理·帕特南和多丽丝·皮尔斯则坐在车前座上。他们都在用纸杯痛饮威士忌,都处于不同的裸露阶段。在银幕上,有一个女人大声喊道:“我想重新捡回纯真,就想穿上一件俏丽的新衣服。我想重新感觉我是圣洁的!”她随手关上了门。

埃米尔为自己的皮肤而骄傲,听朋友提到圣洁却激起了他对自己的怀疑和不满。他脸红了。这些聚会是他这一代人的平常举动。如果他不参加这些聚会,他反而会背上假正经和同性恋的名声。他高中的那一个班上已经有四个同学因为兜售黄色光碟和海洛因被捕。他们曾经找过他,但毒品和那些淫秽的照片让他感到恶心。他之所以赤身裸体地坐在汽车后座上,也许是因为他随之起舞的音乐,以及他正在观看的电影越来越少地触及心灵,却越来越多地刺激明目张胆的性欲,就好像那被埋葬在高速公路下的玫瑰花园和操场正在报复他似的。那个看守道口的人站在秋日的阳光下在想什么呢?为什么那邮差看上去就像是在梦游呢?为什么主持全会的法官似乎那么躁动不安呢?为什么那出租车司机不断地皱眉叹息呢?那擦皮鞋的小鬼呆望着雨丝在想什么呢?是什么使高速公路上的货车司机心情不悦,是什么在折磨他们的肉体呢?正在擦掉玫瑰花上落尘的老花匠,那躺在雪佛莱车下面的汽车维修师,那无所事事的律师,那等待浓雾消散的水手,那醉汉,那士兵都在想什么呢?这是一个催发性欲的时代,而埃米尔是这个时代的孩子。

露易丝·梅克尔是一个漂亮女孩,但她的放荡只是她快乐阳光性格的一部分。她做人们希望她做的事,以此来混日子,而放荡就是这种生活方式的一部分。然而,在她准备恣情放肆的时候,她有时候似乎会贬低、奚落那萌发欲念的根源,而对于那根源,他仍然保留着一份朦胧的、温柔的感情。当他卧室窗户下的丁香树在春天鲜花盛开,他躺在床上可以闻到丁香的芬芳时,一种犹如勃勃雄心的强烈却难以名状的感觉会让他深深感动。哦,我多么想—他赤裸裸地坐在月光汽车电影院思忖道,我多么想干一番大事呀。但是,他想干什么呢?当喷气式飞机驾驶员吗?去非洲发现一座瀑布吗?管理一家超市吗?不管是干什么,那必须和他关于生活是庄严的想法相吻合,那必须和他关于生活是神圣的想法相一致。当他站在内罗毕杂货店的橱窗前望着人行道上缓缓行走的男女和天空中飞驰的云彩时,他便会油然生发这种想法。

他想到了梅利莎,她给他喝了一杯啤酒,便深入了他的意识之中。在过去的六个或者八个月中,男男女女都突然对与他待在一起产生了兴趣,他为此感到惶惑。他们似乎对从他那儿得到什么感兴趣,并十分热切地希望得到。虽然他没有那么纯真也并不傻,但他真的无法肯定他们到底希望得到什么。他自己的欲念是强烈的。早晨,当他在剃须时,一阵对性的需求让他痛苦地弓下腰来,呻吟不已。“割破皮了,亲爱的?”他的母亲问道。现在,他思念起梅利莎来。奇怪得很,他是将她作为一个悲剧性人物来怀念的。她孱弱,孤独,每每被人误解。她丈夫—不管他是谁—迟钝、愚蠢而粗心。所有的男人不都曾和他一样大吗?她是一个象牙塔里的美丽囚犯。

故事片演到一半,他们便穿上衣服,敞开车顶篷,放起喧闹的音乐《放松点,小妞》,轰隆隆飙车冲出了月光汽车电影院,飞车驶上了高速公路,给他们自己的生命以及他们驶过的汽车里的人(男人,女人,襁褓中的孩子)的生命带来危险,但是,典雅的圣博托尔夫斯或者说圣洁的处女宽恕了他们,把埃米尔安全地送回了家。他爬上楼梯,母亲正在那儿读《读者文摘》中一篇关于胰腺的文章。他亲吻了母亲,道了晚安,便上了床。躺在床上,他非常天真地想到他已经对那些漂亮女孩、电影和纸杯感到厌烦了,他决定前往楠塔基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