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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到大,我一直生活在紧张恐惧之中。害怕寂静,害怕黑暗。多年来,我的睡眠也一直不好。哪怕只是听到一丁点儿的声响而我又无法确定那声响源自何方,我便根本无法进入梦乡。而且,我还会抑制不住地不断想象:深夜,屋外会发生什么事情。当然,很久以前,我还会时常看到各种各样的人和事出现在窗口,虽然我明知,那扇窗户的位置其实是在沙砾小道的上方。我看到过人的肩膀:有个人紧张地耸起肩,顺着房屋正面的那堵墙往上爬,活像一头美洲狮,有时候,他的一条胳膊会被窗台钩住。这时,我就会凝神静听躺在身旁的亨克发出的呼吸声,后来,我便会想象亨克就在我隔壁的卧室里酣睡,于是,无论是肩膀还是其他我以为自己看到的一切都会渐渐消失。在内心深处,我也知道我看到的那一切根本不可能存在。

我刚刚看到了路上的黑影,刚刚喂父亲吃了柑橘。此时此刻,我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睡觉,我暗暗提醒自己,快睡觉。可是,我的眼前出现了绵羊,绿黑色的背景中,有一些模糊不清的灰色影子,绵羊们躺在田野上,一边反刍一边发出哼哼声;我的眼前出现了乌鸦,它们停栖在杨树上,竖起脑袋四周蓬松的羽毛;我的眼前又出现了驴子,它们弯着脖子面对面站在门口,两个脑袋靠在一起,似乎是站在那里睡觉;我的眼前还出现了博士曼风车,我已经让风车停了下来,它不再转动,孤零零矗立在远方的一个角落,一缕缕阳光冲破乌云照射下来,风车闪着浅灰色的光。有个人站在风车旁边,他正抬头看着风车的尾端,读着上面的“No.40832”。眼前出现了这一幕,我便睁开了眼睛。秋天的夜晚,有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农场前边,这难道是一件平常之事?我当时碰巧朝窗外看了一眼,假如我不曾这么做,这件事我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

后来,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划独木舟的两位小伙子。第一个,就是说到这地方没有时代变迁的那位小伙子,他的形象比较模糊,很快就消失了。而另外的那个,肩膀晒得通红的红发小伙子,他却始终充斥着我的大脑,挥之不去。他也说了句什么,但那跟他说的话没什么关系,关键是他亲眼见到了,而且他还看到了我:一个穿着褪了色的蓝色工装裤的老农民,因天气炎热,上面的几个纽扣解开了;这个人站在农舍旁,站在荫凉里,没有任何目的,就那么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一九六七年以来,这个人在一天天长大变老,而他周围的一切都没有改变。不,有一样东西随他一起改变了,那就是驴子。眼前有这么多的东西,可年轻人唯独提到了驴子,他说它们很是古老。看来,他说的话并非没有关系。他们划着船进入了奥佩沃德运河,他们一路欢笑,他们是那么的年轻,他们往往只会关注自己,其他的一切会很快淡忘。太阳在运河的尽头缓缓地沉入水面。可是,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运河向东流去。从这儿望去,太阳永远不会落入艾瑟尔湖,不过现在是可以的。渐渐地,年轻人的说话声越来越微弱,同时,他们的身影也只剩下模糊的轮廓,最后,彻底消失了。终于,我想,我终于要入睡了。如果你想起了一件事,那你就会忘记这件事。想象中的太阳让我想起了大海,乌鸦向西飞,飞过二十英里就到了海边。很久很久以前,我们曾去过海边,同一个夏天去了两次。那两次,都是一到下午天空就起了乌云。母亲想亲眼看看太阳是怎样沉入海面的,还说服了父亲留下农场帮工一个人挤奶。我至今都没见过太阳落入海水的情景,事实上,我是完全可以做到的,这儿离海一点都不远。

我听到了一种声音。我觉得这声音是从我卧室的窗户底下传来的,我颈后的汗毛竖了起来。我想到了父亲,他在楼上。他现在对谁都没有任何用处了,可此时此刻,我却需要他,起码需要他帮助我克服内心的恐惧。

也许,那个红发少年偶尔也会想起我:那么美好的一个夏日,那个站在屋旁一动不动的老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