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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床边看着他。他仰面睡着,身上穿的还是昨天的那件T恤,胸部平静地起伏着,呼气的声音有点急促。他睡在我的床上就好像从来没在别的地方睡过一样,这让我有点恼火。我下床套上了工作裤。“你来不来干点活?”我大声问。“醒醒,亨克”这样的话我可说不出口。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翻了个身,蜷着身子趴在床上。“当然要去的,”他埋在枕头里咕哝着。“还没到时候呢。”

“五点半了,”我说。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了一些别的话:“那些动物。”

“它们怎么了?”

“那些动物袭击我的脑袋。”

“嗯哼?”

“我必须对此做点什么。”

“你想怎么做?”我快到起居室了。

“我不知道,做点什么吧。”

“保护你的脑袋。”

“我不知道。”

“那头小种驴早在多年前就死了,冠鸦也已经飞走了。”

“安静了。”

“我要走了,”我说。“你去照料幼崽吗?”

“去,”他慢吞吞地说。“过一会就去。”

现在是三月底,开始挤奶的时候,太阳早就出来了。挤完十只奶牛,我走到幼崽棚的门口。哪个地方有一只画眉,厩肥堆冒着气,修剪过的柳树明天就有可能发芽。幼崽在棚里很不安分,可除此之外,一切都非常安静,我甚至能听到驴子在驴场里小跑的声音。

近三十年来,我都没有读过诗了——讣告不算——而此刻,我却想起了一首诗。在阿姆斯特丹的七个月里,我并没有学到多少东西,但有一点我仍然记得,那就是,诗歌几乎总是回顾过去的。诗歌是“浓缩的现实”(真是不可思议,此刻出现在我眼前的不是厩肥堆,而是一个充满活力的现代文学讲师:一头乱糟糟的卷发,戴一副猫头鹰似的眼镜,好像他自己就是个诗人),是“事件的本质”,是“升华”。诗歌永远不反映事物的表面现象(赞一下充满活力的现代文学讲师)。如果我抽烟的话,现在就可以靠在牛棚的墙上,望着——在我看来,抽烟是一种深思的活动——一动不动的博士曼风车深思。我回到牛棚,将钳子塞进奶管,然后将挤奶杯套在第十一只牛身上。

挤过奶后,我在几只桶里装满水,将水倒入大门另一边驴场里的一只大桶,还在桶边扔了几个胡萝卜。驴子并没有直接冲向门口,而是慢悠悠地并排朝我走过来。这两只驴子是我的,真正是我的动物,是我把它们买下来的。除了驴子,这里没有其他东西是真正属于我的,奶牛不是我的,绵羊也不是我的。我继承了拉肯韦尔德鸡,还开着那辆旧的欧宝士官生车,把自己的大便扔到厩肥堆上,给柳树剪枝,可没有一样东西是属于我的。我就是个佃户,做着原本应该是别人做的事情。

阳光灿烂,几乎没有一丝风。春天来了。农场帮工住的小屋那堵边墙的残垣上有个亮闪闪的东西,也许是蜗牛爬过的痕迹。这不太好,我心想,竟然有股作诗的冲动,都是因为昨天亨克说的那些话。驴子嘎吱嘎吱地嚼着胡萝卜,很快将它们一扫而光。我挠着驴子的耳后跟,直到它们觉得挠够了并开始摇头,两只耳朵同时摇晃,我这才不假思索地停下来,然后去照料幼崽。已经很晚了,而亨克还没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