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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那声枪响,奶牛们几乎不为所动。奶牛是很奇怪的生灵:哪怕是很小的动静也会吓着它们,但听到突如其来的响声时却不会抬头张望或环顾四周。不对,这么说也不完全正确。我正挤着奶的那头牛把眼珠转到了后面。牛能把眼珠往后转,露出很多眼白,看上去像是被彻底吓坏了,其实,它们是想不到要转动脑袋。牛是愚蠢的动物,比羊还蠢。父亲不喜欢听我说这话,但这是事实。这里也就拉肯韦尔德鸡和那两头驴是聪明的。第二声枪响比起第一声就更没什么好惊讶的了:如果你从没打过枪,第一枪很可能不能击中目标。我把管子从乳线中抽出来,拍拍牛的侧腹部,把钳子放到脏兮兮的地面上。没有再传来枪声。

推开炊具室与门厅间的门,我发现前门也开着。阳光从东边照过来,落在门厅的一角,弹匣中镀铜的弹壳闪着微光。门厅里有一股酸味——酸酸的带点金属的味道。厨房的门也开着,所有的门都开着。亨克的背包扔在厨房的一只椅子上。我来到前门,一片羽毛飘落下来,一片黑色的羽毛像白蜡树的树翅果一样旋转着飘落下来。方才,它一定在树枝上挂了一阵,因为从我听到枪声到现在至少过去了四分钟。冠鸦依旧栖息在树枝上,背对着我们,像是受到了侮辱。父亲的自行车倚在桥的铁栏杆上,亨克站在白蜡树下,他与我卧室的窗户差不多齐高。那么点距离,哪怕是老鼠都不难打中。他穿着上衣,天气比昨天上午的这个时候冷多了,今天比正常的夏天低了好几度。

他挥舞着枪,像是要把它摔掉的样子,可听到我的声音后,他右手握住枪管,把枪竖立着拄在地上。“我要走了,”他说。

“去哪儿?”

“火车站。”

“怎么去?”

“骑自行车。”他往桥的方向指了指。

“那自行车怎么回来?”

“你父亲不再需要它了。”

“你认识路吗?”

“我会跟着路标走。”他没有看我,他在跟冠鸦说话。

“身上有钱吗?”

“嗯哼,”他说。“足够了,在这里我哪有花钱的地方?就连那只倒霉的小船都不要我花一分钱。”真是好不容易,但他终于把视线从乌鸦的身上移开,转身进了门厅。过了一会儿,他背着背包又出现在了门口,右手依旧握着那杆枪。

“难道它都没有扇一扇翅膀?”我问。

“没有,它就一直待在那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开第二枪的时候,它轻轻跳一下转了个身。那只鸟很怪。”

“你为什么要打它?”

“有些事情,除非你亲眼所见。你以为是我要打它吗?”

“还会有谁?”

“你真以为我会那样自己动手去射杀一只动物吗?”

“你有仇要报,”我说。

他把枪递给了我。他看看我,轻蔑地笑了,然后向自行车的方向走去。

我并不指望他还会说几句其他的话。

“是你父亲昨天晚上叫我这么做的。‘把那只鸟从白蜡树上轰走,’他说。”

我也走到了桥边。“你会想:好吧,那我就这么做吧。”

“是的,他自己做不了。”

“你也可以不去管它。”

“我觉得你父亲是个好人,比你好。”

“也许是吧,”我说。

“‘然后把枪扔进沟里。’他还这么说。”

“可你没那么做。”

“没有,因为你突然出现在院子里,而且的确有点浪费。”

“你跟他道别了吗?”

“当然。”他抓住车把,将自行车推到公路上。“也许我们以后还会见面。”

“你打算干什么,亨克?”

“不知道,我会看着办。”他一条腿一甩,从后面跨上了自行车。“谢谢,”他骑走了。

来的时候,他的头上有一个伤疤,走的时候有了两个。

他说:“谢谢。”没有嘲笑,没有恶意。说的时候他也不带任何情感。可他为什么要说呢?我不知道如何应答,就什么都没说。他拼命蹬车,很快就消失在阿达和维姆的农场后面。现在是星期四的上午,一个比我年纪稍长的老人早早骑车经过,他穿着衬衫,骑在路边,差点掉进运河里,因为他的视线一直离不开我和那杆枪。我一直看着他坐回到坐垫上,又继续直线往前骑。我没有把枪扔进沟里,而是走上公路,把枪扔进了运河。返回的路上,我在桥上停留了片刻。冠鸦转了回来,用嘴整理着羽毛,左右跳动。“你要干什么?”我轻声问,它没有回答。

你父亲不再需要它了。几个月前,当父亲的自行车映入我的眼帘,当我知道亨克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的时候,我自己是怎么说的?“那是我父亲的,可他再也骑不了自行车了,”那跟“不再需要它了”可不一样。首先,我得挤牛奶,然后再上楼。该死的奶牛总是摆在第一位。不管什么情况,哪怕知道父亲死在床上,你还是得先挤牛奶。真是个白痴。

人们总想知道某某人是怎么死的,虽说这份好奇会随着死者年龄的增加而减弱。可是我能对谁说,我的父亲死于一个鸡蛋?马上要电话告知的他的那个合伙人?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完全陌生的人或是几乎不认识的人?我不由得笑了,然而,钟的滴答声突然让我感到非常烦躁。我打开玻璃门,双手抓住钟摆,让它停止摆动。随后,我坐到窗边的椅子上。白蜡树的花蕾已经绽开,嫩嫩的紫绿色的花蕾如羽毛一般在微风中轻轻地来回飘荡。天还早:大摆钟指向九点半,可我还不敢看他。我要一直坐在椅子上,透过白蜡树满树的花蕾,盯着外面的堤坝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