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第8/9页)

克努尔普在体育馆旁边站住,环视了一下四周。潮湿的风在树叶落尽的栗木林中有气无力地吹拂着。河水在深邃的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流着,几扇点上灯的窗户倒映在河面上。这个温和的夜晚让流浪者感到全身畅快无比。他嗅闻般地呼吸着。隐隐约约感受到春天的气息和温暖,以及在干净的道路上漂泊的喜悦。他那永无止境的回忆在环视城镇、山川、河谷及周围的一切。他熟悉任何一个角落。他知道每一条街道和每一条散步小径,也知道每一个村庄与每一个部落,每一座庭院与每一家旅店。他细细地思索着,为下一次的旅行拟定好计划。他再也不能留在雷希休特登了。如果不是有皮匠妻子这个重大的负担,为朋友着想,他真想等过完这个星期天再走。

也许应该向皮匠暗示他妻子的举止,克努尔普想。但他又不喜欢插手管别人的事情,他不认为有必要去让一个人变得更好,更聪明。会变成这样,真是遗憾。他对以前的公牛屋旅馆女服务生并不抱好感,一想起皮匠一脸认真地大谈家庭和结婚生活是何等幸福,他就觉得滑稽。到处吹嘘自己的幸福和优点,本来就毫无意义。裁缝从前也是那样大谈什么信仰的。从旁观看这些人的愚蠢,只会令人失笑,大感同情而已。然而,他们却非走这样的一条路不可。

他不想再想下去了,叹了一口气,把这些烦忧全抛在脑后。转身面向桥,倚身在老栗树干上,继续想起自己的漂泊。他想越过休瓦兹华特,但高地上现在还很冷,也许积雪很深,会把长靴弄坏的,住宿的地方又离得那么远。不过,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他得沿着河谷走去,尽可能不要远离两旁的小镇。逐河下行约四个钟头的希尔休缪雷是第一个安全的休歇处。他伫立在那里,这样思索着,几乎忘了他是在等人。微风在枝桠中飘拂。这时候,漆黑的桥上出现了一个细长而不安的身影,略显犹豫地走过来。他立刻看清楚了那是谁,又高兴又感激地跑了过去,挥起了帽子。

“你来了,真是太好了。蓓儿贝蕾,我都快以为你不会来了。”

他走在她的左边,沿着林荫小径向河上游走去。她显得又担心又害羞。

“这是不可以的,”她重复说道,“希望没有人看到!”

克努尔普想尽办法向她搭话。不久,少女的脚步变得沉稳和有规则了,最后,就像好朋友一般,轻快地同他并排走在一起,热心地回答他的问话。她谈起了自己的老家、父母、兄弟、祖母、鸡鸭、雹害、疾病、婚礼和破土典礼等。她打开了自己小小的经验宝库,打开之后,才发现这座宝库比自己所想象的还要大。最后她又谈起了离开自己的家,出来帮佣的经过,以及现在的工作和主人的家庭。

两个人已经远远离开了小镇,蓓儿贝蕾根本没有注意走到哪里了。就在谈话的当儿,她已经忘掉了这一星期以来,在异乡耐寂含悲,没有一个谈话对象的痛苦,变得非常愉快了。

“这是哪里?”她惊叫了起来,“到底要往哪儿去呢?”

“如果你愿意,我们到格尔第芬根去吧,离这儿不远。”

“格尔第芬根?去那儿做什么?还是回去吧,时间不早了。”

“你几点要回去呢,蓓儿贝蕾?”

“10点。到了吧?真是一次愉快的散步。”

“离10点还早呢,”克努尔普说道,“我一定会让你在规定时间回去的。难得两个年轻人聚在一起,今天我们要尽情地跳个够。你不喜欢跳舞吗?”

她紧张起来,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

“我最喜欢跳舞了。不过,这么晚了,到底要在哪里跳舞呢?”

“你就会知道的。那边就是格尔第芬根,那里的狮子馆有晚会,我们进去只跳一曲就回来,这样,我们会有一个美好的夜晚的。”

蓓儿贝蕾怀疑地站住了。

“一定很好玩,”她慢慢说道,“不过,别人会怎样看我们呢?我不想被人当成是那样的女人。被人视为是一对,我可受不了。”

随后,她突然非常开朗地大笑大叫了起来,“因为,哪一天我要是有了要好的人,那可不能是个鞣皮匠,我不是轻视你,不过,鞣皮并不是干净的工作。”

“你说得也许很对,”克努尔普毫不在意地说,“你是不会同我结婚的。谁也不会知道我是个鞣皮匠,不过,我想不到你会这样神气。我已经洗过手了,要是你想同我跳舞,我就邀请你去;如果不想,我们就回去吧。”

从茂密的树丛中露出了第一栋房子那蓝白色的山墙。克努尔普突然“嘘”地说了一声,并且举起了手指。于是可以听到村子那边传来了演奏舞曲的手风琴和小提琴声。

“那么,请!”少女笑道,两人加快了脚步。

狮子馆里只有四五对男女在跳舞,都是克努尔普不认识的。每个人都彬彬有礼、安静地跳着,看到陌生的一对加进来,谁也没有异议。两人一起跳了慢华尔兹和波卡舞曲,下一曲的华尔兹,蓓儿贝蕾不会跳,两个人就坐在那里看,喝一小杯啤酒。克努尔普身上带的钱只够付这些。

跳舞的时候,蓓儿贝蕾变得非常快活,眼睛亮了起来,环视着小小的舞池。

“该回去了。”9点半时,克努尔普说道。

她一下子站了起来,有点儿舍不得的样子。

“好遗憾!”她小声说道。

“我们还可以再跳一会儿。”

“不,我也该回去了。真是太愉快了。”

两个人走了出去,在门口,少女忽然想了起来,“还没有给乐队钱呢!”

“是的,”克努尔普有些尴尬地说,“大概要20钱。不过,不巧我一毛钱也没有了。”

她很认真,从口袋里掏出手编的小钱包来。

“为什么不早说呢?这是20钱,拿去给乐队吧!”

他收下钱,拿去给那些演奏音乐的人,然后走到外面,在门口边站了好一会儿,才在黑暗中看清了道路。风势强劲,还夹杂着小雨滴。

“要不要撑伞呢?”克努尔普问道。

“刮这样的风伞是撑不住的。撑了伞就一步也走不动了。刚才在里面真好。你舞跳得好棒,简直就像舞蹈老师一般。鞣皮匠先生!”

她开朗地继续说下去,不过她的朋友却变得沉默不语。也许是累了,也许是为即将来到的离别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