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大海(第4/5页)

“难怪,像藤代这样的人也要结婚呀。”

Mask微微一笑,喝光了酒杯中的啤酒。“你真烦。”藤代又拍了一下Mask的脑袋。

父亲之所以无法接受他人,是因为他不了解自己。在吉他的喧闹声中,母亲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你父亲,总觉得给予就意味着要放弃什么。虽然憧憬着能大量给予的幸福,却无论如何也没能做到。”母亲一边吃着从车站前买来的甜腻的奶酪蛋糕,一边说道。

“藤代……”

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吉他演奏的Mask轻声叫。

“怎么了?”

“我有可能,不会做组建家庭、生孩子抚养孩子之类的事情。虽然,现在跟藤代一起这样喝酒,可是藤代你什么时候结了婚,生了小孩后,就会离开我。但我感觉我肯定不会有那样的未来了,我可能不得不永远都是一个人。”

一口气说完后,Mask盯着藤代。那长长的睫毛在LED灯的照射下泛着紫色的光。

相识大约半年后的某一天,藤代跟Mask两人在神乐坂的酒吧里喝酒。Mask喝得烂醉如泥,藤代只好把他带回自己的家中。

两人跌跌撞撞地进了房间,藤代直接躺在床上,Mask也在对面的沙发上睡下。

黎明时分,窗外有几分亮色。仿佛听见谁的声音,藤代睁开眼,往窗边的沙发上看去,裹在毛毯里的Mask用猫一样的眼神注视着他。“我可以去你的床上吗?”Mask轻声问道。藤代没立刻反应过来。虽然听朋友说Mask是同性恋,但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见他对自己采取过任何出格的举动。此刻,只有墙上的钟发出的嘀嗒声在两人之间流淌。Mask继续说:“我一个人睡不着。”藤代硬撑着扬起嘴角,说:“别这样,这不就像同性恋了吗?”Mask盯着藤代看了片刻,歪脸一笑,说:“也是也是。”说着就钻进毛毯里去了。

木吉他弹奏的前奏响起。一个长发男子带着白人女子站上台去,拿起话筒。“四月,她将到来。溪流如同佳酿,雨水融入其中。”他们用宛若歌手般通透的声音,用优美的英语开始演唱。雪白的衬衫搭配漆皮靴,及腰的长发捆绑在一起的这个男子,让大家不由得为之吸引,观众们都安安静静地盯着舞台。

“Simon&Garfunkel。那大叔来真格的啊。”Mask在耳边说。“五月,她将留下,在我的怀里休息。”长发男子继续唱着歌。

“《四月女友》。这首歌我曾经的前辈经常唱。”

藤代目不转睛地看着舞台。

“真是清纯的歌词啊。”

Mask露出一副舒适的表情,闭上眼睛,摇晃身体。

“六月,她将唱起新的歌谣,在无眠的夜里隐匿行踪。”

和着长发男子的节拍,Mask也用英语跟着哼。他那柔美的颤音刺激着藤代的耳膜。这时,藤代想起,看到大岛唱这首歌的人并不是自己,而是小春。小春看到的景色,不知不觉间变成了自己看到的东西。

“说起Simon&Garfunkel,还是《毕业生》最有名吧。藤代你看过吗?传说中的电影、这首曲子和Mrs.Robinson,以及Sound of Silence。”

“啊,是啊,最后一幕令人印象深刻。”

“对!后来赶到的达斯汀·霍夫曼向白色教堂飞奔而去,抢走了身着婚纱的新娘。然后坐上了黄色巴士,两人在最后一排座位上相视而笑。”

“这时候Simon&Garfunkel的歌就响了起来。”

“留在电影史上的圆满结局。”

“……对,大家都会这么觉得吧?”Mask歪嘴一笑继续说,“你可以再看一遍那部电影,你的印象会完全改变。”

“什么意思?”

“私奔的两人坐上巴士,一脸兴奋地相视而笑。可是,车启动后不一会儿,两人都忽然变成严肃脸,随着巴士摇晃,各自都带着一副不安的表情,六神无主,把头埋得低低的。刚才充满希望的笑颜早已没了踪影。”Mask滔滔不绝地说着。

“七月,她离去。毫无预兆,突然消失。”舞台上的长发男子闭上眼睛,手放在胸口。“八月,她将死去。秋风凛凛,寒冷刺骨。”

“那部电影的最后一幕,在我看来是非常绝望的。即便是私奔了,可我们今后该怎样生活下去呢?这是一个被现实所拷问的结局。”

“你依旧很犀利呀。”

“难道不是这样吗?可能对于他们来说,爱情的最高峰毫无疑问就是私奔的那一瞬间了。在那之后,就只能从山坡上往下滑。”

回过神,歌曲已经唱完了,长发男子深深地鞠了一躬。观众们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就像要吹散冰冷的空气一样,吉他手们演奏起硬摇滚的前奏。本以为是创业家出身的身着朋克衣服的青年登上舞台。藤代痴痴地看着青年的背影,Mask凑到他的耳边说:“藤代,你有在认真地寻找弥生吗?你没有认真地找吧?”

“你在说什么?我一直在找。”

“真的?藤代,你这不是一直在等待吗?你有过一次主动去寻找什么东西吗?”

“你小子……”

Mask用盖过藤代声音的音量继续说道:“如果真的在主动寻找的话,你不该更烦恼,更痛苦吗?如果真的不想放手,不是该更繁忙,更挣扎吗?结果,其实藤代你只是在把弥生从你手中放走而已。”

藤代一腔热血的脑袋,瞬间冷静了下来。

他想起在雨中奔跑的小春的背影。那时,没有能追赶上她。明明自己是那样喜欢她,却轻轻松松地就放弃了小春。然而,现在,依旧在想放弃自己爱的人。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对于爱这件事情不再执着?虽然在激烈的吉他声中,藤代有想要把一切表达出来的欲望,但他无法把这种心情付诸语言。而这语言又该告诉谁才好,他也不知道。

“唉,不过,男人大多在这种事情上是个傻瓜。我也是这样的。”Mask目不转睛地盯着埋着脑袋一言不发的藤代,“可是,我想,当人发现自己谁都不爱的时候,肯定会觉得寂寞的。因为谁都不爱,这就意味着连自己都不爱了。”

Mask的眼神放射着光芒,与那天夜里他蜷缩在毛毯里往这边望过来的眼神一样。

深夜里,藤代回到家中,打开弥生房间的门。

与冰冷的空气一同飘过来的还有弥生颈部那微甜的香味。

藤代就像在驱散这气味般,轻轻地踏进这个房间。木制书桌上,摆放着黑色的台灯,看起来像在微微点头致敬。书架上非常整齐地按照大小顺序并排放着书。最边上还搁置着藤代和弥生两人的照片。是在哪家餐厅来着?在烛光中,两人欢笑着。藤代拿起这张照片,看了好一会儿,却想不起这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照的。而且,连那时候的感情也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