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风是自由的 1992—1995(第4/12页)
突然脚下的地板开始颠簸,甚至都来不及去担心害怕,那像是地震引起的摇撼。我旋转着四处张望,发现那手臂波浪比起之前挥舞得更高更有力,围成圆圈的人群开始向我们这边拥来。这一次在舞池中央的是一个比之前的年纪小一些的人。也许是因为更年轻前卫,他大胆地浮夸地跳着瑟塔基舞,猛地高高跃起再狠狠跺下,巨大的震动激发了人群的狂欢。为了不被撞到,我顺着人群被拉扯着,先是向前接着向后,然后再次向后。终于当我被挤到一个音乐声稍微弱一点的地方时,我转身去寻找我的那两个朋友——他们消失了。
我的第一感觉是突如其来的喉咙干燥,我本应该去吧台灌下我人生中第二杯伏特加,但相反我却在试图寻找他们。我越是试图挤出人群,就越是被人群反推回来,被裹在其中,像是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我开始感到恐慌,我开始像一只兽笼中的狮子那样挣脱着,用力挤着,不管踩踏到谁或者什么东西,也不管哪个方向。有两个年纪比我大的希腊男生反推着我,其他人则对我破口大骂:“马拉卡!马拉卡!”直到我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圆圈的边缘,但就在这时我遭遇了黑手,再次跌落进人群里。
我被猛地推进了舞池中央,和那个浮夸地跳着舞的人脸对着脸。有那么一瞬间,他那享乐奢靡的脸庞上像是在闪烁着令人不安的电光。“马拉卡!马拉卡!”冲着我大骂的声音继续着,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那个男人停止了舞蹈,玫瑰花瓣儿飘散着遮挡了我的视线,所有人都在捧腹大笑。
接着又是一道电光穿越了手臂波浪,有那么一瞬间,在不停扭动的人群中,在不停摇晃的人头间,突然闪开了一道缝,我看到利奥和凯瑟琳正沿着通往室外的楼梯走上来。服务员在他们的手臂上再次盖上章,与此同时在我周围,尖叫声继续在刺激着我。
当时我真的对他们恨之入骨,但同时又前所未有地感到快乐,那是一种无法解释的狂喜。在那个时候,看到在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两个人在一起,没有什么比那更让我觉得恰到好处了。
快乐的日子又回来了,我们甚至还稍微幻想了一下也许我们可以永远像这样生活下去。
我们在一起度过了大部分的时光,利奥、凯瑟琳和我,除了当他们做爱的时候。那时他们会躲进一个年久失修的半地下室,那是骨科医生存放他工作设备的地方,更多的是旧床垫、旧被褥和旧衣服。我知道在哪儿,如果我想的话,我可以藏起来偷窥,但我肯定利奥会用拳头收拾我。
我们像是一个家庭,而我扮演着儿子的角色。也许美国仔并不总是喜欢我的存在,但凯瑟琳会按时来找我,除了洞房之事,她对我算是了如指掌。与此同时我继续在暗中渴望着她,想着她,有时候我会忍不住用手摸自己。我感到内疚,我对一个和我最好的朋友在一起的女孩产生了恋母情结。
真相是我感觉到被保护着,虽然我可能永远也不会走进那个半地下室,但我肯定他们也会有同样的感受。独自一人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一文不值,每一件事,即使再微小,都会摧毁我或者杀死我。但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会忘记呼吸,无所畏惧。
我们总是开怀大笑。我们在市中心的街道上游荡着,经过一个又一个橱窗,却从不买任何东西;我们在西班牙人街区的小巷子里钻来钻去试图买一些大麻;我们在波西利波的海边礁石上喝着啤酒。那是一段混乱而神秘的日子,我们像是三只饿狼却吞噬着我们自己,我们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仿佛水泥里的杂草般成长着。
“真恶心!真恶心!一只恶心的大老鼠!我求你,亲爱的,杀死它。”
凯瑟琳憎恨老鼠,它们偶尔会从礁石间探出头来,每一次都是利奥用木棒或者石块把它们赶走。他像父亲那样保护着我们,希腊人和我便沐浴在阳光下放松着,把他那一份大麻也抽掉。我们抽着大麻。我们总是在抽着大麻。
“你拿着。”有一次她对我说,递给我一支还剩几口的大麻。她在礁石上躺下,尝试着摆出一个不可能的姿势,在那些瞬间,我脑海中的摄像机记录下了她那晃来晃去的乳房。它们很大,很紧密,高高挺着像是在和万有引力定律作对。
“利奥觉得你们之间变得疏远了。”过了一会儿她补充道。而我感觉到在我的裤子里什么东西觉醒了。
“他跟你说的?”
“他觉得都是我的错。”
我跳起来,“那不是真的,他错了。如果你愿意,我去跟他说。”
虽然我的语气可能过于夸张,但我是认真的。凯瑟琳之前,还没有哪个女人能像她一样具有争议性却又有能力把两个情敌聚到一起。如果不是因为她,利奥和我可能早就停止往来了。
其实已经很明显,我永远也不会变成像他那样的掠夺者,我永远也学不会在丛林里保护自己。我把心思放在了学习上,读了很多书,依旧忠心于椰子。我的日常就像那些听父母话的学生一样平淡无奇,所以当我听到凯瑟琳的话时,我惊讶于他依然如此看重我们的友谊。而我曾一度感觉到那份友谊已经无法挽回地枯萎了,就像那些两天不浇水便会枯死的植物一样。
自从利奥放弃了学业,所有事情都在加速地发生。先是一次打群架让他领到留校察看的处罚,再是在厕所里明目张胆地卷大麻让他彻底被开除。经过他母亲的不懈恳求,校长决定重新接纳他,但最终是他自己在学年的中间抛弃了一切。想到未来将成为一个会计这件事让他感到痛苦。“那不是我想要的。”他不断重复着。我尝试过向他表达我的反对,但他不听我的。“我们是长着翅膀的生物,生下来就是为了在空中自由飞翔。”他对我说道,“风是自由的……”
我明白他可以靠向高中生卖哈希什[4]赚到不少钱,这对他来说,去那些爸爸的乖儿子永远也不会涉足的广场囤货很容易。凯瑟琳负责揽客,而利奥躲在学校外的一个角落里,动作利索地进行着交易,卖的是最差的巴基斯坦货。一万里拉一块哈希什,五千里拉的利润。他在一个星期的销售实践里学会的企业经济学原理比在学校四个月里学的更多。
生意很顺利,他还想让我帮忙把买卖做到学校里,但我拒绝了,因为风险太大。于是他说我又像之前那样拉肚子了,我说那不是真的,就这样我们争吵了起来。
“别管他。”凯瑟琳告诫我,她闭着眼睛沐浴在阳光里,“如果他知道我和你这样说,他肯定会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