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四 世界(第6/9页)

戏团这时改变了语速。外圈的人说话要更慢一些。

吉娜把占卜费减到了一毛,但搭售“征服者约翰草药”,价格一毛五。这是某种植物的根干燥以后制成的,缠绕成一坨,据说装进袋子挂到脖子上就能带来好运。吉娜是从芝加哥一家秘药店批量邮购的。

斯坦的魔术教材突然不好卖了,吉娜知道是为什么。“这边的人没见识过魔术手法,亲爱的。一半人都以为你真的会法术。你卖的时候得加点迷信元素。”

斯坦订了一批平装书,《解一千零一梦》,附赠图案为《摩西第七书》中“爱之印”的黄铜幸运币,据说有迷情惑人之效。他卖书时加了些花活。他学会了同时抛三枚幸运币。金属叮叮当当的声音似乎很受观众欢迎,解梦书也就火了。

有些人不会写字,或者不好意思开口,他也学会了用隐语来帮这个人说。

斯坦说“能否请你立即马上回答这位女士的问题”的时候,实际问题是:“我女儿还好吗?”

吉娜现在说话带上了拉长的南方腔。“好的,我感觉到这位女士在担心某个亲近的人,她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个人的消息了,我说得对吗?我感觉是一位年轻女士——是你的女儿,对不对?当然了。你想知道她好不好,过得开不开心,最近能不能见到她。这个月结束之前,你就会通过别人了解到她的一些消息……”

有一个问题出现频率太高,斯坦给它编了个无声的暗号:朝吉娜的方向猛一抬头。他第一次这么干的时候,提问者是个男的,虚胖子,英俊黝黑的面庞上长着一对明亮的眼睛。“我这辈子能出远门吗?”

吉娜接过话头。“那边有一位男士,他在想一件事,这件事会不会发生在他身上。我现在,在这里要对他说,我相信你一定能得偿所愿。我觉得跟旅行有关。你想去远方旅行。是这样吗?我看到路上会发生一些事情,一群人——一群男人,在问很多问题。但是,我看到旅程走到了终点,时间和你想的不太一样,不过你确实走了一段时间。终点有工作在等着你。工作待遇不错。在北边。我很确定。”

这么说准没错。他们都想去北边,斯坦想着。暗巷,又回来了。末端有一束亮光。斯坦从小就做这个梦。从儿时起,斯坦就在做一个梦。他沿着一条暗巷跑啊跑,两侧无人的建筑阴森可怕。巷子尽头有光,但身后有什么在紧跟着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接着,他醒了,浑身颤抖,最后也没有抵达那道光。他们也有自己的噩梦巷。北方并不是终点。灯只会在更前方。恐惧跟在他们身后。黑与白,都没有关系。怪人和他的酒瓶,只有它才能打破紧跟在身后的东西。

在炙热的正午,你的脖颈有时会感到一阵寒凉。女人的双臂能帮你抵挡噩梦的侵袭。但等她睡去之后,巷子的墙就会向你逼来,还有身后的脚步。

现在,整个乡村都弥漫着一股戾气。斯坦不无嫉妒地看着布鲁诺·赫兹雕塑般的肌肉。费时费力费腰,不值当的。一定有更简单的办法。像柔道一样,用脑力和敏捷力。从斯坦加入以来,艾克曼-佐尔博奇妙戏团还没跟当地人起过纠纷(行话叫“怎么,兄弟![6]”),但它总是像蛆虫一般困扰着他平静的思绪。真打起来怎么办?他们会怎么对他?

然后,水手马丁就差点惹了祸。

那是暮夏的一个桑拿天。女人眼神空洞,孩子在她们怀里,扯着她们的裙子;下巴突出的男人死一般得沉默。

克莱姆·霍特里已经上台了,布鲁诺却静静坐着,拿着棕榈叶扇风。“乡亲们,别急着走啊,不想看看奇人大力神吗?当今世界上最强壮的男人!”

斯坦回头看了看大帐的后侧。角落里怪人的位置上,水手马丁跟几名当地年轻人在一起耍皮带。他抓起皮带,从中间对折,缠在放钉子的桶顶上,打了个结,这样就出来两个洞:一个是真的,一拉就开;一个是假的,拉不开。他把手指插进一个洞,开了。然后跟一个观众打赌说他拉不开。观众同意了,然后赌赢了。水手就递给他一块银币。

吉娜拉开小舞台的帘子,从侧面登场了。她把挂在胸前的手帕取下,擦了擦太阳穴。“唉,今天真是烤人啊。”她随着斯坦的视线看了看大帐后侧。“水手最好悠着点。霍特里可不想在这么靠南的地方惹麻烦。这也不能怪他。太容易惹麻烦了。我说,你要是不能靠卖东西养活自己,那你就不是真正的‘一毛秀’人。我要是想做私人占卜,给人驱邪消灾之类的,早就挣大钱了。不过那只会惹来麻烦。”

她停下来,手抓了一下斯坦的胳膊。“斯坦,亲爱的,你最好去那边看看怎么样了。”

斯坦没有动。站在平台上,他是王:身下是一群无名的观众,他的声音居高临下。但是,一旦到了下面,他们的高度就一样了。挤在他们中间,他们集体的重量,让他感到喘不过气来。

突然,一名年轻人飞脚踢翻了马丁缠皮带的桶。水手把声音提高到比正常说话声音稍大的音量,冷冷地说出“怎么,兄弟”,似乎是说给那个年轻人的。

“去,斯坦。快去。别让他们打起来。”

像是背后有人用手枪顶着一样,斯坦向着大帐另一边酝酿纠纷的地方走去。他用余光看到乔·普拉斯基用手扶着,沿着台阶一瘸一拐地往下蹦,正往帐篷角落里走。至少不止他一个人。

普拉斯基先到。“你好呀,先生们。我是戏团老板。有什么事吗?”

“能有事吗?”一名观众发难道。斯坦觉得是一名年轻的农夫。“这个文身的混蛋耍赖,骗了我五美元。我以前看过他拿皮带骗人,我要把钱要回来。”

“你要是觉得戏团里拼人品的游戏不公平,我肯定这位水手先生会把你下的注如数奉还。来看表演是为了开心,先生们,别伤了和气。”

另一名观众开口了。瘦高个,一看就是庄稼汉,嘴巴老是张着,露出里面长长的黄牙。

“我以前也见识过这个把戏,先生。蒙不了我。我们这么解,那永远也解不开。有人给我演示过。纯粹是骗人的。”

乔·普拉斯基嘴咧得更大了。他把手伸进衬衫口袋,拿出一卷钱,点出五元,交给那个农夫。“这是我自己的钱。愿赌服输,没钱别赌。我给你钱是为了免伤和气,大家开心。快走人吧。”

农夫把钱揣进裤兜,跟着同伴一溜烟跑了。普拉斯基转向水手,脸上还挂着微笑,但眼睛里闪着苛责、坚毅的光芒。“你个白痴!这个镇不好惹,这整个州都不好惹。你还想着叫兄弟?你自己留点神!现在把五块钱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