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9页)

他瞥了一眼詹姆斯手中的碗,“看来你已经为我妹妹放血了。”

“我本想把血倒掉的,”詹姆斯红着脸说,“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就忘了,抱歉。”

“没关系,医生。毕竟这玩意儿跟让我焕发活力的东西是一样的。尽管我的血液可能没她的浓。先生,要是你能在这里帮我开道口子,我会感激不尽。”他轻轻拍了拍右边的太阳穴,“以前索恩就是这么干的,我感觉能让我特别放松。”

詹姆斯望着他,想知道他并不是在开玩笑。“血在整个身体内循环,无论在哪里放血,效果都一样。”

“我也知道在理论上的确如此。我只是感觉我的血太多了,怕是患了多血症,尤其是头部。”

“这样做太危险了。也没有必要。”

“不,伙计,这可是你擅长的事。”

“你搞混了……我再也不是原来的我。”

“好啦,好啦。我会一动不动坐在这儿。”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他索性僵硬地坐在一张矮凳上,像是正准备让人画肖像画。詹姆斯想:我得拒绝才行。然后转念一想,为什么不动手呢?换作以前,就算眼睛被蒙上一块布我也干得了。死就死吧。我动手了。

他将一大块手帕放在牧师的肩膀上,选了一把柳叶刀,斜靠在牧师的头部,仔细检查牧师淡黄色短发下面的皮肤。那一瞬间,他丝毫没有犹豫,将柳叶刀的刀尖刺入皮肤中,同时又不由自主地退缩了。他拽紧柳叶刀,刺得更深了。这时,他听到粗重的呼吸声响起,以为是牧师发出来的,结果发现是自己的呼吸。血随着牧师的面颊流了下来。牧师咬着牙说:“再深点,医生,再深点。”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乱子了,这样的乱子仿佛出现在梦中,意象毫无征兆地喷涌而出,变成原始、可怕的东西,吓得睡眠的人只得逃离梦境。接着是一阵痉挛,他的手像是触电了,肌肉突然抽搐起来,天知道是什么情况。牧师的脸上突然全是血,柳叶刀顿时跌落在地,掉在地上的还有那只碗,溅得牧师的衬衫上全是血。牧师呻吟着,像被炮弹击中的船一样摇晃起来,同时手抱着头。他用十分冷静的声音说:“快帮帮我,詹姆斯。”詹姆斯跑了出去,从牧师的房间出去后,来到自己的房间。几秒钟过后,也许是过了数分钟,他才鼓起勇气重新回来。在这几分钟的时间里,他一直恶狠狠地盯着挂在门后钉子上的外套。跟着,他把所有看得到的亚麻织物一股脑儿抓在手里:一件衬衫、一顶睡帽、一块用来擦干脸的方巾,随即才跑回牧师的房间。他的行为举止活像滑稽戏中的爱人。

牧师躺在床上,一只手摁住伤口,詹姆斯跪在床边,轻轻抬起牧师的手。由于头上全是血,起初他压根儿就找不到伤口。他想把血擦掉,先是用方巾压住流血的地方,再用帽子压在上面。他匆忙跑到楼梯顶端,大声喊道:“塔比瑟!”

塔比瑟那张沾满面粉的脸随即出现在了楼梯口。詹姆斯立即吩咐她打来热水,拿来红葡萄酒。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是刚刚全速冲刺。这时,黛朵也来到了楼梯平台,仍然抓着弯曲的手臂,惊恐地盯着詹姆斯。“什么情况?”她问,“你受伤了吗?”

詹姆斯长大嘴巴望着她,并没有回答,然后才跑到房间,俯身对着平卧着的牧师,像是要为他遮雨一样。黛朵也跟了进来,不由得倒抽了几口凉气,愠怒地看着她哥哥,“天哪,哥哥……你这是开枪自尽了吗?”她听到牧师的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响,像是液体流动发出的咕隆声,似有不祥的预兆。“他要死了吗?”黛朵问道,脸上早已没有了血色,但眼下她的举止还算淡定,倒是值得赞许。

“不会死的。”詹姆斯说。他比大多数人都清楚牧师刚才弄出来的动静,转而又说:“我认为他正在笑呢。”

蜷缩在床上的牧师发出一连串尖锐的声音,他显然觉得这一幕很好玩,“‘他这是开枪自尽了吗’……噢,可真有你的……可真有你的,妹妹……”

一分钟后,塔比瑟端着盘子,红酒和水来了。科尔太太跟在她身后,惊恐地看着塔比瑟描述医生站在楼梯口、像疯子一样挥手的样子。她们看到牧师坐在窗沿,面色苍白,却仍然在咧嘴笑,他头上的帽子被血水浸透了。黛朵坐在他旁边,闭合的嘴巴像贻贝一样,而医生坐在牧师的另一边,像孩子一样啜泣着——也许关于他的故事都是真实的。

“科尔太太,晚餐准备得怎么样了?”牧师问道。他还真是了不起!是的,先生,今天下午真是出奇地顺利。

十一月的月光下,有两个人——确切地说是一个男人、一个孩子,到户外去拿柴火。男人有点驼背,右腿还有点瘸,头像游泳的人一样上下晃动着。男孩将手放在肩膀下取暖,跟在男人后面两步远的地方。外头结着霜,在屋里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两人来到木柴堆旁。詹姆斯伸出手,让男孩将柴火放在他的胳膊上。原木散发着泥土、真菌和树皮腐烂的味道。

“拿后面的,萨姆。那里的柴火比较干吧?”

“都有点儿潮。”

“那就拿旁边的山毛榉木头。”

整个夏天非常闷热,秋天潮湿、温暖,收成不好。一夸脱麦子能卖五十先令八便士,比去年的价格要贵三先令。

“萨姆,有什么就拿什么吧,到时候再用火烘干就行了。”

他们朝有光亮的地方走去。一只没有拴狗链的小狗焦躁不安,狂吠不已。这时,詹姆斯小声说道:“嘘,先生!”小狗钻进了阴影里,竖起耳朵听着乡村远处的动静和轻轻的呼唤声。

詹姆斯用手肘推开门闩,打开厨房的门。一群在桌旁坐定的男人突然心情愉悦地抱怨起寒冷的天气,直到萨姆用脚跟把门关上他们才停下来。两人把木头放下,拍掉外套上的尘土。桌旁一共有十二名胖瘦不等的男子,他们正在大吃特吃,决心把捐出去的什一税吃回来。这些人在那里吃吃喝喝,气氛煞是热闹。詹姆斯认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大部分人也认识他,不过他们怎么看待他就不得而知了。

这时,塔比瑟手中的一个大罐子突然掉到地上,“啪”的一声在她脚边炸开了,洒掉的苹果酒把她的袜子都弄湿了。她不由得哭了起来,不过,她并不是害怕会客室服侍客人的科尔太太,而是因为实在太累了。乡绅们哈哈大笑。詹姆斯走到她身边,道:“去睡吧,塔比瑟。我和萨姆来照顾他们就行了。”

没人待见的什一税晚餐眼看就要接近尾声了。桌子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杯子,油乎乎、有缺口的锡镴盘子,舔得一干二净的鸡、鸭、野兔骨头,还有变成棕色的牛碎骨以及锋利的羊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