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5/13页)

“是他先袭击的我,还把我的金币全塞进他的口袋里了。”

牧师跪在左马驭者旁边的雪地里。他可不是小孩了,而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吓得休克过去了,子弹击中了他的手腕,从手肘飞出去。牧师抬头看时,戴尔把身子探进马车,拖出一个旅行袋,还有一个小一点儿的绿色粗呢袋。当他提起粗呢袋时,里面发出微弱的丁零当啷声。

“莱斯特雷德,我想你不是从巴黎走过来的吧。”

“自然不是。马车在那边。”

“如果你能帮我到达最近的镇子,我会万分感激。如果你认识我,那么想来也应该知道我要去哪里。”

“碰上这样的天气,我们怕是谁也走不远。啊哈!他们来了!”

“赛尔维妈咪”悄无声息地慢慢朝他们驶来。费瑟斯通先生坐在马车夫旁边,肩上扛着一杆老式的大口径短枪。牧师想:这次我贸然出来没被人开枪打死算是烧高香了。

“嗬!”

“嗬!在这儿呢!”

受伤的左马驭者被抬进马车里。戴尔紧随其后,鲜血在他的脸上绘出一张怪异的网。那辆两轮马车留下的马匹被拴在这辆四轮马车后的车框上。费瑟斯通先生选择和车夫待在一起。马车里,左马驭者不断呻吟着,牧师手忙脚乱却又无所适从。费瑟斯通太太递给戴尔一块手绢擦脸。他擦完后,将手绢还给她。费瑟斯通太太接过后,小心翼翼地丢在了脚边。

牧师说:“在这样的天气里,那个强盗也走不远。”

“恶人自有恶人帮。”戴尔说,“我发誓,哪怕他上绞刑架,绳子也会‘啪’的一声突然断掉。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哪里都成。有人告诉我们这里有一间修道院……”

费瑟斯通先生突然兴奋地叫了一声。阿布特拉开窗户。

“瞧,”费瑟斯通太太说,“说不定就是那个地方呢?是那个废墟吗?”

那个建筑物看起来就像一艘古老船舶的残骸,中间有两个塔楼,两边是低矮的厢房,其中一间显然已经被遗弃,透过裂开的窗户可以清楚地看见后面飘舞的雪花。另外一间厢房还有点指望,虽然既看不见灯光,也没烟雾,看来并没有人家。

他们停下马车。阿布特先生和费瑟斯通先生敲了敲两座塔楼之间的木门。牧师看着外面,他可不相信门会开。然而它却开了,虽然当时费瑟斯通先生并没有看见谁开的门,直到他快步走回马车时才注意到。在影影绰绰之间,在最后的落日余晖之间,最多只能模糊地看到那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手里拿着一盏微弱的灯,灯光在风中摇曳。

费瑟斯通先生和牧师抬着左马驭者,其他人跟在后面,活像一群送葬者:没有戴帽子的戴尔,在皮大衣里瑟瑟发抖的费瑟斯通太太,还有低声嘀咕着的阿布特先生。阿布特先生不时安慰大家:“一切安好。走着瞧吧!”

走廊静悄悄的,空荡荡的房子里没有点灯,到处都散发着潮湿和猫的味道,怪难闻的。

牧师对费瑟斯通先生耳语道:“我相信这个家伙自个儿住在这里。”

费瑟斯通先生赞同道:“他只要有一堆火,盆里有些东西就行。和人分享他们所拥有的东西难道不是一种义务吗?”

屋里生着火,虽然几乎消失在用石头砌成的巨大壁炉里。还有一口锅。老修道士往锅里看了看,搅拌了一下,然后将它挂在火焰上的三脚架下。他们让左马驭者躺在桌子上。牧师猜想这件贵重的家具可能曾是修道院院长的办公桌。

“他死了吗?”费瑟斯通太太问道。

牧师说:“还活着,不过生命迹象已经非常微弱。”

戴尔一本正经地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牧师说:“先生,或者由你来检查。我是说,如果你感觉可以的话。”

戴尔走到桌子边,快速地看了看伤者,然后取来他的绿包,拿出一卷绷带,将它们扔给牧师。

“你看来也想帮忙。”

牧师给左马驭者包扎胳膊,意识到一群人都在围观。他试图给伤口打结时,那个人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声,半坐起来,然后又晕了过去,头重重地撞在了桌子上。牧师就像是一位舞台上表演的谋杀者,向后退了几步。除了戴尔,所有人都定定地看着桌子上的这个人。

“他现在死了吗?”费瑟斯通太太问道。

后来,左马驭者躺在房间角落里一张用旧麦秆铺成的卧榻上,他们则从修道士那口被烟熏黑的锅里盛饭吃。他们吃的是某种用猪油调味的稀粥,轮流喝着一碗羊奶。老修道士穿着一件已经褪色、打着补丁的本笃会修士衣装,脖子上挂着一个沉重的木十字架,一直微笑着观察他们。一个十四五岁的胖男孩和他在一起,长了一张白痴似的大脸盘,看起来十分单纯。

阿布特通晓多种语言,曾试图与他们交谈。当语言沟通失败时,他开始比手画脚,还在手心上画图。修道士亲切地点着头,含糊不清地说出一堆无法理解的方言,然后指着男孩,咧着嘴笑着说:“彭克。”

“彭克?”

“彭克。”

男孩搅动着舌头,口水直流,指着自己,“彭克,彭克。”

费瑟斯通先生打着嗝,他的妻子说:“这里连床都没有吗?”

阿布特用手撑着头:做出小孩表演睡觉的姿势。老修道士和彭克说了几句后,彭克就出去了。旅行者们沮丧地看着圆锥形的火焰。偶尔会有雪花从烟囱里飘落,令灰烬发出嘶嘶的响声。詹姆斯·戴尔摸了摸自己的头说:“女士,你有镜子吗?”

费瑟斯通太太没有,不过阿布特先生的蛇皮箱里倒有一面旅行用的镜子。戴尔从绿色的包里拿出一个烛台,上面连接着一个银质的曲面板,擦得非常光亮。他用修道士的油灯点亮了烛台上的一截蜡烛。随后,他又从包里翻出针和线,并将针准备好,说道:“先生,如果您能帮忙拿着蜡烛,我将万分感激,这样烛光就能从银盘上反射过来。帮忙拿着镜子,这样我就能看见我在做什么了。”

费瑟斯通太太说:“先生,你要做什么?”

戴尔看着她说:“夫人,那还用说嘛。”

他开始缝合自己的脑袋,将伤口参差不齐的边缘缝在一起,动作极为敏捷,表现得非常冷静。正如牧师后来写给哈勒姆夫人的信中所言:他就好像只是在缝镜子中的脑袋。每个人都被震撼到了,除了老修道士。他就好像在看一场早已被他看穿的魔法骗局。

“漂亮!”阿布特先生说道。

牧师说:“了不起。”

费瑟斯通先生说:“没想到我竟然看得下去。”

戴尔没有理会他们。这时,彭克回来了。修道士从凳子上站起来,用痉挛的手指抓着灯,领着他们去房间,都是以前修道士的单人小屋。牧师仍然留在这里,和彭克、左马驭者坐在一起。修道士返回屋,慢吞吞地坐回他的板凳。牧师对他报以微笑,他们彼此点头示意。然后,牧师将胳膊叠在桌上,枕着头睡着了。他所记得的最后一个有意识的画面是:詹姆斯·戴尔正在用一根弯曲的针穿过他自己的肉。那可是他自己身上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