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770年
“求主垂怜!”
“基督慈悲!”
“求主垂怜!”
这些话语像蝙蝠般散到拱门的阴影里。西蒙·塔珀突然咳嗽起来,坐在他身后的乔治·佩斯拍了拍老人那圆圆的背部,老人慢慢地止住了咳嗽。
“愿主与你同在!”
“也愿主与你灵魂同在!”
“开始祈祷吧!”
这是一场最寻常的复活节聚会,众人跪在地上,轻轻地摇晃着自己的身体。哈勒姆夫人自然也在这儿,她穿着金色和黄色相间的长袍,看上去格外动人。爵爷是为了政务或者妓女才待在伦敦,不过他也可能既在那儿处理政事又在那儿召妓。黛朵位于哈勒姆夫人的身后,以发夹、发油和西班牙梳子将自己的头发及一些假发堆成一摞叠在脑袋上。牧师心想着:晚上睡觉时,她岂不是得把这堆头发像关野兽似地关进铁丝笼里!她今天拿着一把漂亮、时髦的扇子,扇面就像是一片印着金色星星的深蓝色天空。扇子在这种天气里很实用。今天教堂里很暖和,那些老人不一会便睡着了。
“全能的上帝通过他的独子耶稣基督,战胜了死亡,打开了永生之门……”
就牧师目前的气运表来看,好运要稍胜一筹。虽然他现在的确还患有顽固性便秘;虽然昨天晚上因为一些琐碎的家庭开支,他和黛朵发生了不愉快的争吵。不同于以往的口舌之争,他们俩都说了一些伤人的话,牧师心情沉重地上床睡觉,但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最后他爬下床,在寒冷的房间里找出一支笔,仓促地写下一封道歉信,然后将它从他妹妹的房门底下塞进房间里,同时发现她房间的灯还亮着;虽然他发现自己在这个复活节又失去了信仰——他偶尔会迷失自我。他以往会因此事而苦恼不已,但他现在最担心的是他的便秘。上帝在和他玩躲猫猫,但经验会教他如何回归正道。落水时最好是静静地躺在水面上,而不是慌乱地拍打水面。
但也有如下一些与上面那些事情对立的事:比如他那头性情和顺的母牛鲁比产下了小牛犊。早餐的时候,佩斯进来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因帮助母牛分娩,他的双手还是滑溜溜的。牧师、黛朵、科尔太太和塔比瑟,随即全都去了牛棚,母牛在前一天就被带到这儿来了。好一幅美妙的景象!母牛用舌头舔舐着小牛犊,而刚从产道里出来的小牛犊,因有些受惊而在微微地颤抖着。
其次还要说到他的花园,在这一季节的影响下,红土上鲜花盛开,果树上花团锦簇,花瓣像水杯一样留住了雨水。上个礼拜日,他看见萨姆将舌尖伸进杯状的花朵里。起初,这一幕看起来十分古怪,一个踮着脚尖的男孩将舌头伸进一朵花儿里。后来,当萨姆离开后,他发现自己也想这么做,但他又害怕会被人瞧见。
“全能的上帝啊,你是我主耶稣基督的父亲,是万物的缔造者,是全人类的审判者:我们承认自己犯下的种种罪状和恶行,有时它们还铸成了大错,我们为此而悲叹痛哭……”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清晰的画面,了不起的科尔太太穿上那件散发着香气的夹克,操作着她的刀子、烤肉叉和火。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今天我们可以吃到猪头肉和小牛蹄,还有来自艾斯丘先生家芦笋圃的芦笋……这个念头宛若胜利时的号角声。
“因此,仁慈的主啊,请准许我们吃你爱子的肉,喝你爱子的血,如此便能用他的身体来净化我们身上的罪恶……”
圣餐上的面包真可谓是“历史悠久”,希望不要再出现“惊喜了”。象鼻虫们有福了。
“愿主与你同在!”
“也愿主与你灵魂同在!”
“高举你们的内心!”
“我们愿举心向主!”
日光像一条布满灰尘的小溪,最终落在石制地板的彩色亮片上。空中飘过来一朵云,日光顿时消失了。牧师看不清教堂正厅的后方,但依稀察觉到门被打开,然后又被迅速关上,随即有个人影出现在过道上。牧师念着主祷文:“愿主带来的平静永远与你们同在!”
“也愿其与你灵魂同在!”
哈勒姆夫人提起长袍,起身走向围栏,黛朵紧跟在她的身后。再后面是亚斯提克和他那爱使性子的女儿苏菲。苏菲后面是索恩医生,他正在调整马裤的裆部。
那朵云又飘走了,过道的全貌再次显现在日光里。牧师为哈勒姆夫人掰开圣餐上的面包时,他看见了刚刚进入教堂的那个人,而且立马就认出她了。但他怀疑是自己看错了,那肯定不是她,她不可能出现在他的教堂里。因为她显然属于别的地方!
他轻轻地清了清嗓子,低头往下看,只见哈勒姆夫人对他友好地扬起眉毛。他的心脏跳动了三下,在此期间完全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要做何事。接着,他把面包放在她那窝成杯状的双手里。
“我主的身体,耶稣基督……”
黛朵用眼神问道:“她是谁?”他俯身在她耳旁低声说道:“她名叫玛丽,是一个外国人,你等会儿和她坐一起。”
其他人也用眼神问他同样的问题。索恩咧嘴笑了起来,仿佛这个陌生女人的出现带来了某些在本质上就属于邪恶的东西,为仪式注入了新的活力。祷告时,教友们不停地在猜测,甚至用上了逆向思维。在嘈杂而难听的歌声结束后,他们冒失地扭头看着这位不讨人喜欢的闯入者。牧师清楚地听见了“吉卜赛”这个字眼。
“天主那超乎各种意想的平静,必要在基督耶稣内固守你们的心思念虑……”
最后门突然开了,牧师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时,一股大风吹到他身上。虽然这不算什么好酒,但他其实还想再为自己倒上一杯。他用布擦了擦高脚酒杯的边缘,然后快速地穿过教堂的走道,他穿着的祭服也随之在他身后飘动起来。他久久地凝视着玛丽,然后又飞快地点点头。他对黛朵说:“我去去就回,你会留在这儿吗?”
黛朵问道:“她听得懂我们的话吗?”
他俩都看向玛丽,而玛丽则百无聊赖地望着东面窗户上圣乔治屠龙的场景。她似乎领悟了一个道理——只有先制造出某个奇观他们才会按她的意思去办事。
“也许听得懂,”牧师说,“你可以试着问她一些问题。”
门边那个黄色的身影吸引住了他的目光,他转身离去。黛朵看着玛丽的侧面,她有着高高的颧骨,瞳孔是湿木头般的颜色。黛朵并没有因她而感到恐慌,而且古怪的是,黛朵觉得她的存在反而让人心里很踏实。
墓地里,十来个教区居民在小道旁徘徊,念着墓碑上那熟悉又歪歪扭扭的名字。他们时不时朝教堂的门看上一眼。哈勒姆夫人以微笑对牧师的到来表示欢迎,然后谈起会众的人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