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4/7页)
五
好啦,现在是橄榄球场。训练。我们穿上统一的运动服,像体育新闻记者唐·雷加利亚在纽约《太阳报》上常说的那样,鱼贯而出。没想到,真怪,每场球一开赛,霍勒斯·曼队的教练乌姆普·梅休就让我上场,也让我踢悬空球,甚至传一些球。看来他认为我还可以。我开始练习踢球,老天可以作证,几天后,我已经可以把球踢得旋转着飞向蓝天,有时(顺风的话)落到六十五码以外。不过,如果遇上逆风,他教我将旋转球踢得低一些,像子弹一样,这一招我学会转身用右脚侧转来踢,砰的一声球飞了出去。他进一步教我踢快球,也就是说,你站在一排球员中,好像准备接到球就持球跑动进攻;你往前走一步,好像要突然冲进对阵开球线。相反,你迅速往后退一步,依然低低猫着腰,在队员排队的站线上将球猛地踢出,球越过众人的头顶,也越过安全队员的头顶,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他无论如何要去拦截你持球跑动进攻的。结果是:球呼地往后飞越三十或四十码,每个球员都去拼抢它,有时我们自己重新得球,这是我们球队的诀窍之一,它使我们队不仅成为那年纽约城的高中冠军,而且被报界称为纽约城“预备学校神话般的冠军”。
对于一个高中球队来说,这是个不赖的成绩。
前面提到过的那个四分卫、现在的教练比弗·昆兰,他体壮如牛,个头跟我差不多,不过脖子比我粗,甚至腿肚子上的肌肉也比我强健,脑子也比我聪明,我是说橄榄球方面的天赋,他是大家口中的“战地将军”:他厉害的地方在于能审视赛场形势,决定下一步行动。接着是另一个后卫,巴德·海尔布伦纳,他四肢修长,速度飞快,身材精瘦而结实,有点像洛厄尔高中的基纳;他是个很好的阻截队员,也是个顽强的赛手,他来霍勒斯·曼主要是想打棒球(希望能参加大型联赛)。我们还有一个极好的小个子传球手里科·克雷利,他来自新泽西州(其他球员几乎都来自新泽西州),不过,他天生举止夸张又游手好闲,就像洛厄尔的梅内拉科斯那样。不管怎样,我们并不太需要他,因为昆兰在关键时刻传球同样出色。
真的,像平常一样,是对阵开球线使我们有点看头。中锋亨克·勒布伦个子瘦小而结实,蓝眼黑发,像我一样是个布列塔尼人(尽管他不知道这一点或者不想知道这一点),他凶猛防守,在前场拦截,使众人纷纷向四面八方躲闪。亨克个子矮小,但是布朗克斯区的雷·德卢西亚人高马大,即便他早年锁骨受过伤,对手也很难突破他防守的边锋位置。接着是这个码头暴徒类的球员,大个白肤金发碧眼,尽管没有福里斯特·塔克 [25] 那么高大,但长相差不多,身体也够结实,看他一眼就令人毛骨悚然——罗伊·哈特曼。还有其他一些好男生,两个来自富裕家庭的德国人(不是犹太人,而是真正的德国人),不一定是真正职业橄榄球运动员一类的,但是非常优秀的球员。我认为我们橄榄球队真正的关键人物是格斯·巴思·乍一看,他身材纤细,像台球房里游手好闲的家伙,懒懒散散,似乎没有一点力气,瞪羚似的,但却像马粪一样到处都是,换言之,关键时刻,他“无处不在”。他是另一个边锋。有巴思和德卢西亚各守一边,勒布伦占据中场,金发公牛哈特曼阻挡拦截,还有一个名叫阿特·西奥多的家伙,不声不响,像春天第一轮混沌的月亮一样温和,加上奥利·马斯特森(实际是个篮球明星,但也是一个竞争对手,后来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骁勇善战),我们有这样一条对阵开球线,这条线让我和昆兰能展开横移突破。
六
典型的开学第一天结束了:训练后我们淋浴,穿着整齐,各干各的事;我呢,拿着书下山去乘地铁,当然腰酸背痛;曼哈顿北部的屋顶上空已经一片昏暗,漫长的高架铁道旅程进入了地下,列车飞速穿越曼哈顿老城区,我心里想这个地铁隧道的上面是什么?哇,是灯光璀璨的曼哈顿、电影院、餐馆、报纸轰动新闻、时报广场、华尔街、爱德华·G·罗宾逊 [26] 在唐人街嚼着雪茄烟。但我得忍着不下车,一路乘到布鲁克林,在那里下车后疲惫地走向寄宿的继外婆家(我们叫她“蒂玛”),热气腾腾的丰盛晚餐在那里等着我,八点半,差不多该上床睡觉了,我几乎没有时间跟老尼克谈论库格林神父或希腊油酥点心,当然也没有时间在我的房间里做任何家庭作业。
我上楼到我自己的房间去,看着昨天晚上(隆重的“第一夜”)那第一篇日记不由得叹息起来,那篇日记是这样结尾的:“我正在为明天做精心准备。我给闹钟定了起床时间,准备好了服装等等。今晚,我制订了一个自学的计划,准备开始正式实施。学习科目一共五门,每天晚上我主攻一门,一个星期后自我测试。这五门科目是神话学、拉丁文、西班牙语、文学和历史,好像霍勒斯·曼常春藤课堂里的功课还不够多似的。不过,我的座右铭是‘学得越多,日后懂得越多;很自然,懂得越多,离成为优秀新闻记者越近’。”这是第一天晚上的精神状态。
而现在,一九三九年九月二十五日,我疲惫不堪地写道:“今天真是一团糟。学校开学、训练,邮件和打字机到了,事情接踵而来,激动和辛劳使我没法一一记录。”
这篇日记到此结束。
以后会有足够时间回头补写,你们会看到的。
七
在我那张书卷气息十足的大餐桌上打了几分钟瞌睡之后,我站起身准备睡觉,这之前先到楼下准备我明天的午饭,随后跟蒂玛和伊冯娜道晚安,听身着汗衫背心的乔伊给我讲述今天纽约发生的事情。
早晨六点,我起床,拿了午饭,但决定不拿书。我乘上地铁,一路站到时报广场。我没做家庭作业,而是悠闲地浏览纽约风光。一切又都像在洛厄尔一样,我逃学去学习生活的其他方面。这就好像,我可以把这本书叫做《杰克·杜洛兹历险教育记》。我在时报广场下车,内心充满激动地走出车站,这天秋高气爽。我朝派拉蒙影院走去,知道此时剧院里不会拥挤;我在剧院门口挑出的遮篷四周游荡等待,直至剧院开门。我走进铺着地毯的巨型影视大厅,在前面第十排坐下,观看那巨大洁净的银幕上播放的电影,以及紧接着的舞台表演。
随后,我走出剧场,觉得饿了,在时报广场一个室外柜式餐桌处吃了午饭和奶昔,成千上万的瘾君子、罪犯、妓女、劳工以及诸如此类的人们从我面前匆匆走过,天哪,对于一个来自小镇的男孩来说,这是一种多么惊人的景象!接着,我十分清楚该到哪里去,我悠闲地,几乎是温文尔雅地漫步进入那边的阿波罗剧院,挑篷上的广告写着:让·迦本 [27] 主演《低下层》,还有路易·茹韦 [28] 主演《稀奇古怪》……法国电影!在那个年代里,这类电影用法语播映,原汁原味,不过下面有英语字幕;因此,如果那天卡顿教授在霍勒斯·曼高中的法语课上惦念我,那么他应该与我一起来观看这两部电影,我看电影时目光从字幕移到演员的脸上,再移到演员的嘴唇,天真地想要弄明白为什么巴黎人说话像阿拉伯人吐痰那样吐出音节,大多从喉咙处发音,而不是用舌头发音,坦率地说,也就是,franchement [29] ,这至少可以说是我在校外学到的许多事情中的一件。(迦本操一口漂亮法语。)(至于派拉蒙那场电影,记忆最深的也许是艾丽丝·费伊 [30] 雨中站在意大利面条的广告牌前,因为她没有付餐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