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第4/6页)
晚间,在吃完那些毫无意义的丰盛晚餐——牛排、牛奶和烘干面包——之后,我开始意识到:“今年,陆·利贝尔不会让我作为出场队员参赛,甚至是在与军队的比赛,与我最大的敌手阿特·贾纳对阵的时候(在洛厄尔高中时,阿特·贾纳把我推出淋浴,但受到俄瑞斯忒斯·格林格斯对他应有的责骂),也许甚至明年三年级都没有参赛希望,利贝尔想把他的意大利同乡迈克·罗马尼诺培养成一个大英雄,好吧,迈克当然是个优秀的传球手,但是他跑起来像皮埃特利卡,像一头老母牛。而且汉克·富尔将要离队。真见鬼!我还能有什么作为呢?”
我凝视着昏暗的简易宿舍,心里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咳,没用的家伙,进入美国的夜晚吧,托马斯·沃尔夫的黑暗,这些大牌流氓橄榄球教练都见鬼去吧!努力当一名美国作家吧,说出真相,不再听任他们、任何人或那些蠢货的摆布……常春藤只是一个借口,可以让他们不费吹灰之力招到橄榄球运动员,而他们得到的却是美国的蹩脚货,足以让美国倒一千年胃口。你应该紧跟弗朗西斯·费伊……”
嗯,我记不全当时都在想些什么,我只知道,第二天晚间,晚餐过后,我将自己所有衣物全都装进我的箱子,就在陆·利贝尔餐桌前面的台阶下来回踱步,利贝尔正在那里与他的助理教练们研究我们打球的情况。由于训练过度,我断腿里的碎骨刺痛我的肌肉。我一瘸一拐的。“杜洛兹,你到哪里去?”
“去布鲁克林,我继外婆家,把这些衣服拿去。”
“这是星期六夜晚,明晚八点前回来。你打算睡在那里?”
“是的。”
“八点前回来。我们要做轻松的健身操,你知道的,躺在草地上,转转脑袋,滚动身子,那样在比赛中你就不会扭断你那愚蠢的脖子了。”
“知道了,先生。”
“八点回来。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乱七八糟的东西。家里寄来的礼物,脏衣服……”
“我们这里可以洗衣服的。”
“还有礼物啊信啊什么的,教练。”
“好吧,八点回校。”
我离开了校园,带着我所有的衣物乘地铁去布鲁克林。我匆匆从箱子里取出几美元,跟尼克继外公道别,说我要回贝克橄榄球场去。我沿着布鲁克林九月炎热的街道走着,听到从布鲁克林每一家理发店都传出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有关“我痛恨战争”的演说,乘地铁前往第八大道的“灰狗”长途汽车站,买了一张去南方的票子。
我想去看看南方,从当一名美国船只侧倾清洁工 [16] 开始我的职业生涯。
四
迄今为止,这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我的所作所为就是在告诉每个人:他们得跳入自己荒唐决定的汹涌大海之中。我也在告诉我自己:我得跳入自己荒唐决定的汹涌大海之中。多么刺激的海水浴啊!
这种选择真令人痛快!我的身心被洗涤一清。公共汽车往南驶向马里兰州,我像个疯子一样欣喜若狂,仅仅是因为我看到了“真正的南方树叶”。一位来自纽瓦克的黑人坐在座位上不断跟我说话,说他在纽瓦克玩台球如何赢了,玩扑克如何输了点,现在去弗吉尼亚探望病危的爸爸。我真希望有足够的钱去弗吉尼亚,可是我的钞票只能到达华盛顿特区。华盛顿的街道一片凄凉,街道两旁都是邮箱,黑人们一个个都倚靠在上面。我租了一个房间,房间里满是臭虫,热不可耐,根本睡不着觉,我只好起来四处走动,天一亮,我就搭乘汽车回纽约,随后换车去纽黑文,那样我可以回家看望父亲。这是我第一次在路上。
父亲火冒三丈,于是我跟他解释说我不可能参加开赛或者任何我能预见到的赛事。“哼,”他说,“我从一开始就看到了这一点,跟在洛厄尔高中时一样。杰克,你本来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橄榄球运动员,可是,没人愿意给你一个机会。如果我有钱,我会给他们塞些钱……”
“没关系,快打仗了,现在谁在乎呀?”
“我在乎!”
“我不在乎……如果所有那些与我一起长大的孩子,像迪基·汉普希尔,都去参战,而我不去,那我感觉糟透了。”(在法语里,这个词merde [17] 根本就不是个贬义词,这可千真万确。)(请相信我。)
“那么,现在你打算怎么办?”老爸说。
“我听说本地一家橡胶厂有份工作,他们需要一个轮胎折边工,或者不管他们怎么称呼它……”那天晚上,妈妈和爸爸入睡之后,我在自己的房间里一边播放理查德·瓦格纳 [18] 的歌剧,一边凝视着月光如泻的海湾。我做梦也没想到,不久我就会有一天在这个海湾里扬帆远航。那是《女武神》 [19] 的选段《魔火乐曲》,但是我患有窦道病,一种病毒,几乎窒息而死。
早晨,我来到橡胶厂,得到了那份工作,整整一个上午在喧闹的满是橡胶粉尘的车间里折卷轮胎,用某种树胶把它们向内加工整理,到了中午我已经厌恶了这份工作,不辞而别,并且永远没去讨回那个上午的工钱。下午,在长岛湾渐渐拉长的阴影里,我踏上了归途,眺望一间间散布在小山上、俯瞰远处海湾的小屋;随后,我来到一个仙境般的娱乐场,透过秋天的落叶看见孩子们骑着旋转木马,伴随着《在昔日美好的夏天》的乐曲尽情欢乐。眼泪从我的眼睛里涌了出来。伟大的美国橄榄球明星球员、一英里明星赛跑运动员、世界拳击冠军、作家、剧作家只不过是一个像萨洛扬那样悲伤的年轻人,长着一头鬈发,正在暮色里看孩子们玩乐……
啊,多有诗意啊!我回到家里,告诉爸爸我干不了那份工作。他说:“这里有你一张明信片,是从康涅狄格州哈特福德寄来的,你小时候的朋友乔·福蒂埃寄来的,他说能帮你找一份工作,去那里当个油猢狲 [20] 。”
“好的,我明天就去。”
“不是我们不想让你待在家里……可是每天早晨我不得不步行一英里去那个印刷厂,你还记得吗,上周你妈在纽黑文的沃尔多夫自助餐馆擦桌子,都希望你能在橄榄球队有所成就。我们瞎忙乎一阵,到头来还是老样子。你们这些人为什么不能干点正经事呢?”
“我们等着瞧吧。我会得到哈特福德那份工作的,让你看看。”
“让我看什么?你这个没出息的小东西。”
“我要让你看看,我会成为一个伟大的作家!”
“没有一个杜洛兹曾是伟大的作家……在写作这种把戏中从来没有杜洛兹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