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渔夫手指远方(第6/7页)

他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两英寸高的小石膏模型,是个四脚混凝土块!它就像是立体的奔驰汽车标记,三条腿立在他的巴掌上,第四条腿就像男性生殖器一样翘起在夜色中,我父亲看到发了呆。“这是什么东西?”他问。纳里卡尔大夫开口了:“老弟,就是这个娃娃,它会使我们变得比海得拉巴更富有!这小东西会使你,还有我成为那边的主人!”他指着海浪冲刷中空无一人的水泥小道说……“朋友,是海底的土地!这种东西我们得制造几千个——几万个!我们投标填海造地,一大笔财产在等着我们呢!老弟,别错过这个机会,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呀!”

我父亲怎么会跟着产科大夫做起这个发财的迷梦来的呢?渐渐地,他也同容光焕发的大夫一样,越来越沉湎在那一片诱人的前景之中,仿佛看见大量的四脚混凝土块投入到海堤外面,造出了一片陆地,这是怎么回事呢?在随后的岁月里,阿赫穆德全心全意地致力于所有海岛居民的幻想——妄图征服波涛,这又是怎么回事呢?也许是因为他害怕又一次迷失方向走上岔路吧;也许是因为不好拒绝一起下沙特兰吉棋的老朋友吧;或者是纳里卡尔大夫的话诱惑力太大——“你有钱,我有关系,阿赫穆德老弟,那还能有什么问题呢?这座城市里每位大人物都有儿子是我接生的,无论什么人我都找得到。你管制造,合同就包在我身上!我们对半分成,再公平不过了!”不过,在我看来,理由很简单。我父亲在妻子心目中的分量被儿子取代了,威士忌和精灵把他的脑子弄得糊里糊涂,他竭力想要恢复自己在世上的地位。四脚混凝土块的梦想给了他一个机会,他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这场规模宏大的蠢事之中。他写了许许多多的信,上了好多人家的门,塞了不知多少黑钱。所有这一切都使得阿赫穆德·西奈的名字在监督官官邸走廊里传开了——在国务部长的办公室里大家都听说有这么一个穆斯林把卢比乱扔,就像打水漂似的。阿赫穆德·西奈喝了酒之后倒头便睡,对自己的危险处境一无所知。

在这段时期,我们的生活受到了信件的左右。总理来信时我出生才七天——在我还不会给自己擦鼻涕的时候我收到了《印度时报》读者中追星族的大量来信。一月份的一天上午,阿赫穆德·西奈也收到了一封信,那是他永远忘记不了的。

那天他红着眼睛吃了早饭,刮过脸以后去办公。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可口可乐女郎吃了一惊,叽叽咯咯地笑着。一张椅子吱呀一声被拉到铺着绿色漆布的写字台前,接着是金属裁纸刀碰在电话上的咔啷声。随后信封咝咝地被裁了开来。一分钟过后,阿赫穆德奔上楼梯,尖声叫喊我母亲,嚷嚷道:

“阿米娜!快来呀,老婆!那些狗娘养的把我的卵子塞到冰桶里面去啦!”

在阿赫穆德收到将他财产冻结的正式通知之后的那些日子里,人人都开口说起话来……“老天哪,先生,你这话说得多难听呀!”阿米娜说——这是我的想象吧!难道躺在天蓝色小床上的婴儿会脸红吗?

纳里卡尔大夫满头大汗地赶了来,“全怪我不好,我们太张扬了。这是什么日子啊,西奈老弟——据说,他们冻结了穆斯林的财产,他就只好逃到巴基斯坦去,财产没法带走。抓住蜥蜴的尾巴,蜥蜴会挣断后跑掉!这个所谓宗教信仰自由的国家真鬼,想出这种缺德的点子来!”

“所有的东西,”阿赫穆德·西奈说,“银行账户、储蓄公债,库尔拉地产的房租——全禁止动用,冻结起来了。通知说是奉命冻结的。他们奉命连四个安那都不给我,老婆——连看西洋镜的钱都没有了!”

“全要怪报纸上登的那些照片,”阿米娜断定,“要不然那些自以为了不得的家伙怎么会找到我们头上的呢?真主啊!先生,怪我不好……”

“连买一包炒豆子的十派士都没有,”阿赫穆德·西奈又说,“要给叫花子一安那的钱都没有。冻结起来了——就像放到冰箱里一样。”

“要怪我不好,”伊斯梅尔·易卜拉欣说,“我应该早点关照你的,西奈兄弟。我听说到要进行冻结的事——自然只是挑选一些有钱的穆斯林。你得跟他们斗……”

“……要跟他们拼命!”霍米·卡特拉克坚持说,“像头狮子一样!就像奥朗则布一样——那是你祖先,不是吗?——像詹西女王一样!我们倒要看看这个国家成了什么样子!”

“这个国家还有法院。”伊斯梅尔·易卜拉欣又说。纳西埃一边给松尼喂奶,一边呆呆地笑着。她的手指心不在焉地抚弄着儿子脑袋上的凹痕,往上揉两下,往下揉两下,节奏稳稳的老不改变……“我来为你打官司,”伊斯梅尔跟阿赫穆德说,“分文不收,好朋友。不,不,绝对不收。我们是好邻居,怎么能讲到钱上去呢?”

“破产了,”阿赫穆德说,“冻结起来了,就像水一样。”

“跟我来吧。”阿米娜打断了他。她的献身精神突然高涨起来,她拉着他往卧室里走去……“先生,你得躺一会儿。”阿赫穆德问:“老婆,你这是什么意思?像这样的时刻——分文不名,完蛋了,像冰一样给压得粉碎——你倒想要……”但她关起房门,踢掉拖鞋,伸出胳膊搂住了他。一会儿以后,她的两只手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往下移去,接着她叫了起来:“噢天哪,先生,我还以为你是在说粗话呢,想不到竟然真是这样!冰冰冷,真主啊,冰冰冷,就像是两个小冰球一样!”

真有这样的事情,在国家冻结了我父亲的财产之后,我母亲觉得那东西变得越来越冷。这第一天怀上了“铜猴儿”——还算赶上了,因为自那以后,尽管阿米娜每天晚上都陪丈夫睡觉,想给他暖暖身子,尽管她紧紧偎在他身上,但她还是感到他在发抖。一股凉气从他下腹部往上升,他无能为力,气得要命,而她再没有伸手去触摸,因为他那两个小冰球太冷了,她不敢去碰。

他们——或者说我们——早就应该知道会出乱子。那年一月,在乔帕迪海滩,还有居胡和特龙贝出现了不祥的兆头,到处都是死鲳鱼,这些死鱼肚皮朝天,浮在水面上,就像带着鳞片的手指一样指着海岸。鱼怎么会死的,没人知道一丁点儿原因。

[1] 沃尔特·雷利(Walter Raleigh,1554?—1618),英国探险家、作家,伊丽莎白一世的宠臣。

[2] 萨尔纳特(Sarnath),古城名,在贝拿勒斯附近。释迦牟尼曾在该地的鹿野苑说法。

[3] 阿尔法是希腊文的第一个字母,欧米加是最后一个字母,它们连在一起用,有“始与终”“全部”“要点”之意。阿尔法又相当于英文字母A,欧米加相当于字母O,分别可以代表A型血和O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