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歌手贾米拉(第7/8页)

歌手贾米拉的晚会同样也是喜气洋洋。她开毛巾厂的父亲,似乎是一刻也舍不得放下他妻子柔软的手,大声叫道:“你们看见了吗?是谁的女儿在这里表演呀?是哈隆家的小姐吗?是瓦里卡家的女儿吗?还是达乌德家或者赛戈尔家的姑娘?见鬼!”……但他的儿子萨里姆,一个面孔像是卡通人物的倒霉鬼,似乎处在一种身心极度不安的状态之中,也许是由于自己处在一系列重大历史事件的关头而不知所措了。他朝他才华横溢的妹妹那里扫了一眼,眼神中似乎带着羞愧。

那天下午,英俊的穆塔西姆把贾米拉的哥哥萨里姆拉到一边,极力想要跟他交朋友。他带萨里姆去看印巴分治之前从拉贾斯坦进口的孔雀,还有领主收藏的那些有关魔法的珍贵图书,从这些书本中他找出了一些有助于他将来贤明地进行统治的符咒。就在穆塔西姆(他算不上是个很聪明、很谨慎的青年)陪萨里姆去马球场兜风时,他偷偷地说他在一张羊皮纸上画了一个爱情的符咒,希望能够把它塞进著名歌手贾米拉的巴掌里,使她堕入情网。听到这话,萨里姆现出了一副不高兴的模样,打算抽身离开,但穆塔西姆拼命求他告诉他歌手贾米拉长得到底是什么样子。但萨里姆仍然不肯开口。最后穆塔西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便要求把他带到贾米拉身边好把符咒塞进她手心里。害着单相思的穆塔西姆没有注意到萨里姆脸上滑头的表情,只听见他说:“把羊皮纸给我。”穆塔西姆尽管对欧洲城市地理了如指掌,但对有关魔法的事情却一窍不通,他把符咒给了萨里姆,以为就是别人塞了,也同样对他有所帮助。

夜晚降临了,一队汽车载着佐勒非卡尔将军和夫人、他们的儿子扎法尔和朋友朝宫中驶来。但这时风向变了,风从北边吹来。风很冷,同时又令人心醉,因为在吉夫北部出产全国最好的大麻,在这个季节大麻的雌株成熟,处在授粉期。空气中充满了这种植物令人春心荡漾的香气,吸进这种空气的人多多少少都像是进了迷魂阵。这种植物令人飘飘欲仙的懒散气息影响了车队的司机,他们一路上撞翻了好些街边的理发摊子,至少还冲进一家茶馆里,使吉夫老百姓纳闷这种已经把街道夺走了的没有马拉的新车儿,如今是不是也要把他们的家也一锅端了。幸运的是,车队总算抵达宫殿了。

北方刮来的风吹进了贾米拉的哥哥萨里姆的巨大而极度灵敏的鼻子,使他昏昏欲睡,他终于在房间里睡着了,因此他没有看到这天晚上发生的好多事情。他只是在事后听说,带着大麻气味的风使得订婚典礼的来宾的行为发生了变化,他们咯咯乱笑,尽管眼皮发重,但还是凶巴巴地互相注视着,身穿金边军服的将军们跷起二郎腿,坐在漆成金色的椅子上做着天堂的美梦。订婚仪式是在昏昏欲睡的状态下进行的,结果没有人注意到新郎由于过度放松而尿湿了裤子。就连好吵架的联合反对党的两个坏蛋也勾起胳膊唱了一支民歌。英俊的穆塔西姆在充满了春情的大麻气味的挑逗下,企图钻到中间开洞的织锦大床单后面来,阿拉乌德丁·拉蒂夫少校以天使般的好脾气挡住了他,不让他看见歌手贾米拉的面孔,根本不用把他的鼻子打出血来。晚会结束时,来宾都伏在桌子上睡着了。睡眼惺忪但仍然笑容满面的拉蒂夫少校护送歌手贾米拉回到自己的房间。

午夜时分,萨里姆醒来了,发觉自己右手里面还紧紧攥着英俊的穆塔西姆那份带有魔力的羊皮纸。由于北方刮来的风仍然轻轻地吹到他的房间里,他趿着皮拖鞋,穿着睡衣,决心蹑手蹑脚地出去。他穿过这个可爱的宫殿里暗暗的走廊,经过一个日趋衰败的世界所积聚起来的垃圾,这里有生锈的盔甲和数百年来为宫中成千上万只蛾子提供食物的古老挂毯,在玻璃水箱里游泳的巨大的马哈西鳟鱼,以及许多狩猎的战利品,包括一只立在柚木底座上失去光泽的金色斑鹬,这是用来纪念早期一位领主在库尔松勋爵和别人的陪同下,一天之内打掉一百一十一,一百一十一只斑鹬的。他蹑手蹑脚地经过了好些鸟儿的标本,走进了宫中妇女睡觉的闺房,他嗅了嗅空气,选中了一扇门,转动门把手,走了进去。

房间里有张大床,半夜使人疯狂的朦胧月光照在微微飘动的蚊帐上。萨里姆朝蚊帐走去,但又停住脚步,因为他看到窗口有个人影想要爬进来。大麻气味的风使英俊的穆塔西姆魂都丢掉了,他不顾廉耻,决心不惜代价要看一眼贾米拉的芳容……而萨里姆呢,由于站在黑影中,别人看不到,他嚷道:“举起手来!不然我要开枪了!”萨里姆是在吓唬人。但双手抓着窗台、身体吊在半空中的穆塔西姆并不知道这一点,他处在上不上下不下的境地。吊在那里呢就要吃枪子儿,放手呢就要摔下去,怎么办呢?他想要回嘴,“你自己就不该来,”他说,“我要告诉阿米娜夫人。”他听出了对方的声音,但萨里姆指出他处在不堪一击的境地,一等穆塔西姆讨饶说“好的,不过不要开枪”,便放他走掉了。在那天后,穆塔西姆便说服他父亲向贾米拉的父母正式求婚。但她出生之后从小到大就懂得爱情是怎么回事,对所有向她求爱的人还是照老脾气很是讨厌,便一口回绝了他。他离开吉夫追到卡拉奇,但她对他的胡搅蛮缠一概置之不理。最后他参了军,在一九六五年的战争中牺牲了。

但英俊的穆塔西姆的悲剧不过是我们故事当中的一个次要情节。因为这会儿只剩下萨里姆同他妹妹两个人,他妹妹被方才的说话声惊醒了,便问道:“萨里姆,出了什么事啦?”

萨里姆走到妹妹床前,去握她的手,那张羊皮纸贴在她的皮肤上。萨里姆在月光和荡漾着情欲的微风的作用下开了口,只有到这时他抛弃了所有关于圣洁的观念,告诉他张口结舌的妹妹说他爱她。

一阵静默,接着她大叫起来:“噢,不,你怎么能够——”但羊皮纸的魔力在同她对爱情的憎恨较量着。因此尽管她身体像个摔跤手那样绷紧抽搐起来,她还是听他说这其中并不存在有违人伦的地方,他把这事想过了。归根到底,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兄妹,他血管里流的血同她的完全不同。在那个疯狂的夜晚的微风中,他试图解开就连玛丽·佩雷拉的坦白也没能成功解开的所有的结。但就在他说话时他都能感到他的话是多么的空洞无力,他意识到尽管他说的话的确不假,但还有其他的事实,这些事实变得更加重要,因为时间使它们具有了约束力。虽然没有必要感到羞耻和害怕,他还是看见这两种情感出现在她额头上,从她的皮肤上也嗅到了它们,更加糟糕的是,他能够在自己的身上里里外外感受到它们,嗅到它们的存在。因此,最后连英俊的穆塔西姆的有魔力的羊皮纸也无力使萨里姆·西奈和歌手贾米拉走到一起,他耷拉着脑袋走出她的房间,而她呢睁着像是受惊的小鹿一样的眼睛目送他出去。等到这一符咒的魔力完全消失时,她狠狠地进行了报复。就在他走出房间时,宫中走廊里传来了新订婚的公主的尖叫声,她刚才做了个噩梦,梦见新婚之夜自己的合欢床上不知是怎么回事,突然淌满了臭烘烘的黄色液体。在这之后她打听了一下,弄清楚梦中见到的其实确有其事,于是她决定只要扎法尔还活一天,她再不让自己发育成熟,这样她可以待在宫中自己的房间里,免得受罪去闻他那毛病的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