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阿巴卡达巴(第5/8页)

一道光柱射在午夜机密俱乐部的地板上。我和阿达姆坐在灯光照亮的区域边沿的人影中,看见“画儿辛格”直僵僵地盘腿坐在一个头发油贼亮的英俊青年旁边,他们两人身边放满了乐器和关着的蛇篓子。喇叭宣布争夺“世界第一奇人”称号的空前绝后的比赛开始,但有谁在听呢?他们的嘴唇、舌头、手忙得要命,会有人注意吗?“画儿”爷对手的名字是,库奇纳西恩王公。

(我不知道,因为弄个头衔并不困难。不过也许,也许他真是那位王公夫人的孙儿呢。多年之前,那位王公夫人是阿齐兹大夫的朋友。也许,不无讽刺意味的是,哼哼鸟的支持人的后代结果会同很有可能成为另一个哼哼鸟的人来斗法!这完全有可能,自从寡妇命令取消专门拨款给王公发薪水之后,他们当中许多人都很穷。)

在这个不见天日的洞穴中,他们斗了有多久呢?几个月、几年、几个世纪?我没法说。我观看着,看得入了迷,只见他们各自尽力想胜过对方,驯着各种各样的蛇,还叫人到孟买养蛇场(那里曾是沙阿普斯特克博士……)去搞一些罕见的品种来。一条一条蛇试下来,王公和“画儿辛格”棋逢敌手,甚至还驯了蟒蛇,这样的事只有“画儿辛格”以前干过。这个地狱一般的俱乐部里的黑暗正是它的主人偏好黑色的另一个反映(在其影响下他天天去阳光和沙滩大酒店把皮肤晒得越来越黑),在这里两位大师让蛇玩出了各种各样难以置信的花样,叫它们结成团,弯成蝴蝶结的样子,或者让它们到酒杯里喝水,还穿火圈……“画儿辛格”不顾年纪,忘记了疲劳和饥饿,使出了浑身解数(可是有人看吗?到底有没有人看?)——终于,显然是年轻人首先扛不住了,他的蛇不肯按照他的笛子声舞蹈了。最后,我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画儿辛格”飞快地使出一招,使一条眼镜王蛇绕到了王公的脖子上。

“画儿”说道:“认输吧,队长,不然我就叫蛇咬你了。”

比赛就此结束。满面羞愧的王子离开了俱乐部,后来有人说他在出租车里面开枪自杀了。而在“画儿”最后一场大战的现场,他像一棵榕树一样倒了下来……几位瞎眼的女招待(我把阿达姆交到其中一位手上)帮我把他扶下台来。

可是午夜机密俱乐部还有一个妙招着。每夜一次——只是增加点儿趣味——转动的灯光会照到一对偷情的男女身上,将他们暴露在黑暗中其他来客之前。这种以灯光进行的俄式轮盘赌无疑使城里这些紧随世界潮流的青年生活得更加刺激……那一夜选中的是谁呢?额头凸出、花面孔、黄瓜鼻子,暴露在丢脸的灯光下的那个人是谁呢?在窥淫癖的灯泡照耀下几乎变得像女招待那样瞎了眼,以致把失去知觉的朋友的一条腿几乎放手的那人是谁呢?

萨里姆回到了他出生的城市,站在地穴里灯光之下,孟买人在暗中瞧着他,发出一片哧哧的笑声。

现在快一点了,因为我们已经快要收尾了。我记下来的是在一个可以点灯的黑房间里,“画儿辛格”从昏迷中醒了过来。这时阿达姆睡得正沉,有个瞎眼的女招待给我送来一份饭表示祝贺,同时也让我们恢复元气。在一个庆祝胜利的大浅盘里,放着五香三角饺、油炸菜馅饼、米饭、木豆、普里面包,还有绿色的酸辣酱。是的,酸辣酱盛在一个小铝碗里,碧绿碧绿,天哪,绿得像是蚱蜢……我马上拿起了普里面包,在上面涂上了酸辣酱。接着我尝了一口,几乎也像“画儿辛格”那样立时立刻昏迷过去,因为这使我回到了从前的一个日子,那天我手指被夹断治疗后出院,给流放到哈尼夫·阿齐兹家里,吃到了世界上最好的酸辣酱……这种酸辣酱的味道不仅仅使我回想起多年之前的味道——它简直就是原先那种味道,一模一样,它把往事带回到我面前,仿佛从来就不曾离我远去一样……我激动得忘乎所以,一把抓住了瞎眼女招待的胳膊,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脱口就问:“酸辣酱!是谁做的?”我嗓门一定很大,因为“画儿”说:“小声点儿,队长,你要把孩子吵醒啦……怎么回事呀?你那样子就像是见到了你的头号敌人的鬼魂那样!”瞎眼女招待有点冷冷地说:“你是不喜欢我们的酸辣酱吗?”我几乎要大吼起来,只是拼命忍住了:“我喜欢,”我的口气就像是从铁笼子里迸出来的,“我喜欢——请你告诉我这是哪里来的?”她很有些吃惊,忙着脱身,便说:“这是布拉甘萨酱菜厂出的,人人都知道,是孟买最好的。”

我叫她拿瓶子来,就在标签上写着地址。那座楼的大门口竖着一个橘黄色和绿色霓虹灯女神不住地闪烁,霓虹孟巴德维在上方俯视这个工厂,而黄棕色相间的市郊火车隆隆驶过。私营布拉甘萨酱菜有限公司,在城区延伸出来的北部。

又来了阿巴卡达巴,一个芝麻开门的咒语,印在酸辣酱瓶子上的几行字打开了我生命中最后一扇大门……一种无法抗拒的决心使我坐立不安,这种难以置信的酸辣酱令我回忆起过去,我一定要找到是谁做的。我说:“‘画儿’爷,我得走了……”

“画儿辛格”最后结果怎样我不知道,他不肯跟我一起去找,我在他的眼神中看出来他为这次比赛花去太多的精力,使他受了内伤,他的这场胜利其实也是一次失败。但至于他是不是留在孟买(或许为希罗夫先生干活),还是回到他那个洗衣女人身边去了,他究竟是死是活,我都没法回答了……“我怎么能离开你呢?”我绝望地问,但他回答说:“别傻了,队长,你有要紧事去做,那么你没有办法,只好去做。去吧,去吧,我对你有什么要求呢?就像老里夏姆跟你讲的,走吧,走吧,快点儿走!”

我抱起阿达姆,走了。

旅途的终点到了。我从瞎眼女招待的地下世界走出来,手上抱着我的儿子,一直往北往北往北走,终于来到了一个壁虎吞食苍蝇、酱缸沸腾直冒气泡、胳膊粗壮的女人说着荤笑话的地方。在这个地方嘴尖舌利的工头耸着高高的乳房,到处可以听见玻璃厂里送来的酱菜瓶子咔啷咔啷直响……在我旅途的终点,双手撑腰站在那里、前臂汗毛上挂着亮晶晶的汗珠的那个人是谁呢?是谁像平常那样直截了当地问:“你,先生,你有什么事呀?”

“是我!”博多叫道,提起这事,她既有点不好意思又很兴奋,“当然是我,不然还有谁?是我是我是我!”

“下午好,太太,”我说,(博多插嘴说:“噢,你——总是这样礼节大得很!”)“下午好,请问经理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