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柳(第2/2页)

“什么?”我问。我从来没听说过。“谁给的?”我怀疑是爸爸妈妈留下的一点儿积蓄,或者是社工在支付我的生活费。

在有零星光亮的黑暗中,马修摇摇头,说:“内布拉斯加州的一个好人,是那儿的人。”他站在门口,穿着每晚睡觉时穿的格子裤和胸前泛着黄斑的白背心。不过睡衣配他瘦高的身材实在太短,至少短了五厘米。

“莉莉也有?”我问,我想知道是不是保罗和莉莉·赛格尔照顾莉莉每天也能挣20美元?

但是马修说没有。“如果你被收养就没有了。赛格尔夫妇为了莉莉要付钱,大概一万美元的样子。”

“啊?”我质疑。一万美元是一大笔钱。赛格尔夫妇就像在商场里买件衬衫似的买走了我的莉莉。我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心情,或许该高兴,他们为了拥有我的莉莉不惜花了那么多钱;或许该难过,我的莉莉就像超市里的一件货物,跟衣服、花生酱、杀虫剂没什么两样。

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天我能有比一万美元更多的钱,那时候是不是可以把我的莉莉买回来。或者有一天,赛格尔夫妇把莉莉还给我,就像衬衫不合适一样。也许,有一天莉莉会再被出售,我想出了自己买她回来的办法。

但是真正让我伤心的是约瑟夫和米利亚姆收留我是收费的。他们没有像赛格尔夫妇买莉莉那样买下我。

“你怎么知道的?”我问。

他耸耸肩,不屑地说:“我就是知道。”然后他关上门,走了。

“你为什么没有尝试逃跑?”弗洛雷斯夫人问。这时,墙角的那个看守倾身靠过来,我知道他也在想同一个问题。我扫了他一眼,他穿着一件好像应该穿在他爸爸身上的海军服。他还是个小男孩,不算一个男人。他棕色的眼睛也落在我身上。

“是啊,”那对棕色的眼睛说,“你为什么不跑?”

“我害怕,”我说,“既害怕留下又害怕逃跑。我如果违背了约瑟夫,上帝会惩罚我的。这是他告诉我的。这是他让我笃信不疑的事。”

我知道我没有办法离开。当然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不是因为我无处可去,而是因为如果我走了,约瑟夫会伤害莉莉——他和我说过无数次——如果,莉莉侥幸逃脱了他的伤害,上帝会派电闪雷鸣和秃鹰跟着我,我一次也躲不过,他会把我变成盐柱,淹没在洪水里。“那时我还是个孩子,”我提醒她。在同约瑟夫和米利亚姆生活之前,我一直相信圣诞老人、牙仙 15和复活节兔子。直到那次我又掉了一颗犬齿,我把它放在枕头下面,整晚都像在奥加拉拉时一样等着收获牙仙送来的亮晶晶的金币。

但是她没来。

我假装安慰自己她还没有找到在奥马哈的房子里的我,她正在奥加拉拉到处飞着寻找我。

我从那时开始经常回忆,回忆在峡谷路活动房里的家。我想知道是不是另一个家庭搬进了那所房子,住在我的家里,是不是有个小女孩睡在我的床上。我的床上有艳粉色的被子和缀着花边的靛蓝色帷幔,妈妈在清仓的时候买回来自己做的,虽然和其他的一点儿也不协调。我想知道那个小女孩是不是抱着我最喜欢的紫色小猫布偶,裹在我的艳粉色被子里,和她的妈妈大声朗读我最喜欢的图画书,等早上醒来的时候,在我蓬松的枕头下面熟练地取出我的亮晶晶的金币来……

有一天晚上,马修路过我房间的时候我给他讲了这些。我告诉他牙仙怎么也找不到我,我还存着那颗擦亮的犬牙。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把它交给牙仙,让她在仙境里建造闪闪发光的白城堡。

“仙境?”他嘟囔着。然后我告诉他牙仙是怎样用收集到的数不清的牙齿为自己和神仙朋友建造闪闪发光的城堡和村庄的。他们把那里叫作仙境。

他默默地盯着我,好像不知道说什么好。

接着,他有点儿结巴地说:“没有牙仙,克莱尔,”停顿了很长时间之后他又说,“扔了吧。”

就像爸爸妈妈去世的那天一样,又有一小部分的我死了。

我担惊受怕,从来不敢提圣诞老人和复活节兔子。圣诞节到了,又过去了,没有礼物。我知道原因,不是因为那一年我淘气了。

几天之后,马修在我的床垫下又放了一本童话书。里面有《金发女孩》 《三只小猪》和《侏儒怪》。

其中,我最喜欢的是《穿花衣的吹笛手》,故事讲了一个长相滑稽的人,他靠吹奏魔笛骗走城里的孩子,孩子们再也没出现。我想象着约瑟夫,打扮成中世纪小丑的模样从童话书里走出来,他穿着色彩斑斓的外套和紧身裤,吹着笛子,走到奥加拉拉的大街小巷里引诱孩子们离开自己的家,那是像我一样的孩子们。

跟约瑟夫和米利亚姆一起生活,我不知道自己最害怕的到底是什么。是约瑟夫的鹰眼和鹰钩鼻?是他给我讲的伺机报复的上帝?还是如果我做错事情,他会惩罚莉莉的手段?他说他会把莉莉关起来,活剥她的皮。他会把她头朝下地吊起来,用刀片切断她脖子上的静脉和动脉,让她一直流血,然后死去。他慢慢地抬起手,从容地卡住我的喉咙,让我真正地明白他的意思。他用了“肌肉”和“细胞”这两个词,我听不懂,但是确实被震住了。

多么的可笑啊,只要想到约瑟夫的上帝和如果我表现不好他会对莉莉的所作所为,我就觉得待在屋子里会更安全。那些骑自行车的男孩,拿着粉笔的女孩,他们和我一样的年龄,但是他们不知道约瑟夫和米利亚姆的家里发生了什么。在他们眼里,我们就是小区里的怪人,这是妈妈以前在路上或者窗口叫沃特斯老夫人的词。她总是一路走一路和她死去的丈夫聊天,就像打电话一样。我猜窗外那些骑着车和拿着粉笔的孩子的爸爸妈妈一定提醒过他们不要同艾萨克和马修玩,因为他们太怪异。不要和约瑟夫说话,因为他是一个“怪人”。然后,当该说的说了,该做的做了之后,那些爸爸妈妈会告诉警察,他们觉得我们家有点儿奇怪,他们一直感觉不太对,但又说不清楚是什么。

但终究他们什么也没做。


15牙仙:哄儿童的故事中的仙女,如果晚上将新拔下的牙齿放在枕头下面,该仙女就会拿走牙齿,同时放下一枚金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