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救赎的协奏(第4/16页)
“不错。”
“好啊……好啊,看来要怪也只能怪我们自己了。我想跟你说的就是这个——我们知道这是我们的错,这些年来,我们一直没有好好待你,我们对你不够公正,让你心里很难过,我们是在利用你,却从不表示感谢。我们心里很是愧疚,亨利,我们对不起你,这我们承认。现在,我们还能跟你再说些什么呢?你能不能从内心里原谅我们?”
“你想要我怎么样?”他那清晰、冷静的声音像是在谈生意。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我现在说的不是这个,不是说要干什么,只是在谈感情。我是在乞求得到你的感情,亨利——只是你的感情——就算我们不配得到它。你是大度而坚强的,能不能把过去一笔勾销,亨利?能不能原谅我们?”
她眼里的惧色的确是出自内心。一年前,他会对自己说这就是她悔过的方式;她的这些话对他来说完全空洞而没有意义,只会令他感到厌恶;就算他不明白,也会违心地把这些话往好的方面想;尽管他有不同的思维方式,他还是会顺着她的思路,认为她是诚心诚意的。但现在,他只相信自己的想法。
“你能不能原谅我们?”
“妈,最好还是不要提这个,别逼我把理由说出来,我想,你和我一样都很清楚。如果你想办什么事情的话,就告诉我好了,其他的免谈。”
“我真是不明白你了!我真不明白!我叫你来就是请求你原谅我们的!你是不是打算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那好,我的原谅究竟是什么意思?”
“啊?”
“我是问,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两手一摊,做出一副显而易见的惊讶的样子,“这当然……会让我们心里好过些。”
“它能改变过去的一切吗?”
“我们知道你已经原谅了,心里就能好过些。”
“你是不是希望我假装过去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哦,天啊,亨利,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们只是想知道……我们还能从你那里感觉到一些关心。”
“我可没这个感觉,你是希望我假装有吗?”
“我正是为这个才来求你——就是去感觉到它!”
“根据什么?”
“根据?”
“用什么作交换?”
“亨利,亨利,我们谈的不是生意,不是钢产量和银行里的数字,是感情——可你说起话来,就像一个商人。”
“我就是商人。”
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的是恐惧——这恐惧不是因为绞尽脑汁依然想不明白而产生的绝望,而是害怕自己被逼得再也无法回避要去思考。
“哎,亨利,”菲利普急忙说道,“妈妈理解不了那些事情,我们不知道该怎样去跟你说,我们没法像你那样说话。”
“我不说你们那种话。”
“她想说的是我们很抱歉,我们对过去一直伤害你感到非常的抱歉。你认为我们没有为此付出任何代价,但实际上我们是在受良心的谴责。”
菲利普脸上的痛苦是真真切切的。一年前,里尔登会感到怜悯,现在他知道,唯一能被他们用来对付他的,便是他不愿意去伤害他们,他害怕他们会受苦。对此,他已经再也不害怕了。
“我们很抱歉,亨利,我们知道曾经伤害过你,但愿能够把过去的一切弥补回来,可我们又能怎么样呢?过去的已经过去,我们没法再来一遍。”
“我也没办法。”
“你能接受我们的悔过,”莉莉安小心翼翼地说道,“我现在已经不会从你身上得到任何东西了,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无论我做过什么,都是因为我爱你。”
他扭过头去,没有回答。
“亨利!”他的母亲叫道,“你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看上去简直一点人味都没有了!我们明明说不出什么来,你还一直逼着我们回答,还总是用道理来教训我们——这年月还有什么道理可讲?人们受苦的时候还有什么道理可讲?”
“我们没办法!”菲利普喊着。
“我们就全靠你了。”莉莉安说。
他们是在冲着一张已无法亲近的面孔哀求,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的惊惶便是回避现实的最后挣扎——他那冷酷无情的正义感,曾经是他们制服他的唯一手段,曾经让他甘受一切惩罚,在疑惑中给了他们种种的甜头,可如今,它反戈一击了——这力量曾经使他宽容,现在却令他毫不留情——他的正义感可以宽恕无心犯下的累累错误,却不会原谅任何一个故意的邪恶举动。
“亨利,难道你不明白我们吗?”他的母亲哀求道。
“我明白。”他静静地说。
她掉转目光,回避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难道你不关心我们的今后了吗?”
“我不关心。”
“你还是人吗?”她气得尖叫了起来,“你还有一点爱心没有?我是在尽量打动你的心,不是你的脑子!爱不是拿来争论、分析和讨价还价的!它是给予!是感受!噢,天啊,亨利,你在感受的时候难道不能不去思考吗?”
“我从不这样。”
过了一阵,她又恢复了原先低沉的嗓音:“我们没你那么聪明和坚强,如果我们有什么过错的话,那是因为我们没办法。我们需要你,你是我们唯一的依靠——可我们连你都要失去了——我们很害怕。现在世道险恶,而且越来越糟糕,大家都吓得要死,紧张而又茫然,不知道如何是好。如果你撇下我们,我们怎么能应付得了?我们弱小无力,只能听任正在到处肆虐的恐怖的摆布。也许我们有过错,也许我们不知不觉地让它成了现实,可事已至此——我们现在没办法去阻止了。如果你抛弃我们的话,我们就完了。假如你放弃一切,走得无影无踪,就像那些人——”
她并非听见什么才缄口不言,而只是看见了他的眉毛微微一动,像是迅速地做了个记号。随即,他们看到他笑了起来,这笑容的含意正是最令他们害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