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自我主义者(第20/23页)

“不是我让你落到了今天这一步!”他喊着,“我可没这个意思,我是无能为力啊!我不是这么想的!……约翰,你不能怪我!不能啊!我根本没法和他们较量,他们统治了整个世界,根本就没我说话的份!……他们哪里讲什么道理和科学?你不知道他们是多么的歹毒!你不了解他们,他们根本不动脑子去想!他们是一群没头没脑的畜生,凭借的只是没有理性的冲动——他们贪婪、盲目、完全靠不住的冲动!他们见什么抢什么,只知道他们想要,根本就不管什么原因、后果和道理——他们只知道索取,这群性情残暴、到处掘食的猪!……头脑?你难道不知道在对付那群没有头脑的东西时,头脑是多么的软弱无力?我们的武器是如此的无能为力和可笑幼稚:真理、知识、理性、价值、权利!他们知道的就只是武力,就是武力、欺骗和掠夺!……约翰!别这样看着我!在他们的拳头下,我又能怎么样呢?我总得生存吧?这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科学的前途!我不得不躲到一边,不得不寻求保护,不得不和他们妥协——不答应他们的条件就没有活路——没有!——你听见我说的了吗?——没有!……你想要我怎么样?去找一辈子工作?去向不如我的那些人伸手要钱和捐助?你想让我把工作寄托在那些会捞钱的混蛋身上?我没工夫为了追求钱、市场和肮脏的物质利益去和他们争!他们应该去花天酒地,而我的宝贵时间就因为缺少科学设备而白白浪费掉——这就是你的正义吗?说服?我怎么能说服他们?和那些从不用脑子的人,我又能说什么?……你不了解我是多么的孤独,多么渴望能有一些智慧的火花闪现出来,多么的孤独、疲劳和无助!我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和无知的傻瓜去打交道?他们绝不会为科学贡献出一分钱来!凭什么他们就不应该被强制起来呢?我并不是在说你,枪口不应该指向知识分子,不应该指向你我这样的人,应该只对着那些没有头脑的物质主义者!……你干吗这么看着我?我别无选择!只能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没错,是得用他们的方法,按他们的规矩,我们又有什么,就那么几个有思想的人吗?我们只能指望着先混过去——然后再设法让他们为我们服务!……难道你不认为我的科学前途的远见是高尚的吗?人类的知识不再受物质的束缚,无限的前景不再被手段所限!我不是叛徒,约翰!我不是!我是在为头脑尽忠!我所看到、希望和感受到的一切是不能用可恶的金钱去衡量的!我想要有实验室,我需要它,我干吗要管它是从哪里来的,怎么来的?我就能够做许多的事,就能达到非同一般的高度!你就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吗?我需要它啊!……即使强迫他们又能怎样?他们又有什么脑子可动呢?你干吗要唆使他们反抗?如果你没有撤走他们的话,事情就成功了!我告诉你,这就会成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不要指责我!我们不可能有罪……我们所有的人……好几百年……不可能彻底错了!……我们不能遭到诅咒,我们别无选择!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这一条路!……你干吗不回答?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你的那次讲演?我可不愿意去想它了!那纯粹只是理论!我们不能靠理论生活!你听见了没有?……不要盯着我看!你这是异想天开!人不可能按照你的方式活着!你容不得人有一点缺陷,容不得人的弱点和感情!你要我们怎么样?时刻保持理智,不出任何纰漏,没有丝毫的放松,躲也躲不掉?……不要盯着我看,你这个不得好死的家伙!我再也不怕你了!你听见没有?我不害怕!你都惨成这样了,凭什么还来教训我?这就是你的下场!你被抓到这里关押着,孤立无援,随时都会死在那帮畜生的手里——居然还敢教训我不切实际!哼,没错,你就要死了!你赢不了,不可能让你赢!一定要毁掉你这样的人!”

斯塔德勒博士低声惊叫起来,仿佛窗台上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成了一面无声的反光镜,使得他彻底认清了自己这些话的含意。

“不!”斯塔德勒博士将头扭来扭去,躲闪着那双不动的绿眼睛,呻吟道,“不!……不!……不!”

高尔特的嗓音同他的目光一样咄咄逼人:“你已经把我想对你说的话都讲出来了。”

斯塔德勒博士举起拳头砸着房门,门一开,他便逃了出去。

整整三天,除了门卫进来送饭,没有一个人迈进高尔特的房里。第四天傍晚,齐克·莫里森和两个人走了进来。齐克·莫里森身着晚礼服,他脸上笑容拘谨,但比平常多了一点自信。跟着他的人里面有一个仆人,另一个则膀大腰圆,看上去完全是靠晚礼服支撑着那张脸:他那张冷酷无情的脸上长着一双耷拉的眼皮和转得飞快的灰白色眼珠,以及一个拳击手般的塌鼻子;他的脑瓜剃得溜光,只能在头顶上看到一绺褪色的黄卷毛;他的右手时刻插在裤兜里。

“请更衣吧,高尔特先生,”齐克·莫里森半带命令地说道,同时指了指卧室的门,那里的衣橱内挂满了高尔特从未动过的高档服装。“请穿上你的晚礼服,”他又加上一句,“这是命令,高尔特先生。”

高尔特一声不吭地走进卧室,这三个人也跟了进去。齐克·莫里森在椅子边上坐下,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那个仆人毕恭毕敬地精心帮着高尔特换衣服,为他递上衬衫的饰扣,替他举着上衣。那个大汉手插在裤兜里,在房间的一角站定。没有一个人说话。

“请你配合,高尔特先生。”齐克·莫里森见高尔特准备完毕,便说道,然后向大门的方向做了一个礼貌的邀请的手势。

那个大汉眼疾手快,抓住高尔特的胳膊,用藏在衣内的枪顶着他的肋部。“不要轻举妄动。”他的声音冷冰冰的。

“我从不。”高尔特说。

齐克·莫里森将房门打开,仆人退到了后面。三个身穿晚礼服的人在走廊里静静地向电梯走去。

上了电梯,他们依然一言不发,电梯门上方闪亮的数字显示出他们正在下楼。电梯停在了一楼和二楼间的夹层。两名武装士兵在前面引路,另有两名跟在他们身后,穿过了一条条又长又暗的走廊。除了拐角处布置的哨兵,走廊内空无一人。大汉的右臂紧贴着高尔特的左胳膊,枪始终隐藏在任何人都无法发现的位置。高尔特略微能感觉出枪口顶住了他身体的一侧,劲道把握得恰到好处:既不妨碍他的行动,又让他时刻忘不了枪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