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发动机(第8/9页)
“我不知道,”他说,他的声音里透出了一种无可奈何,“我怎么会知道?”
三个人一起站了过来,凑到仪器后面,瞪着里面那不听话的装置。他们这样做纯粹是出于下意识:他们明白自己一无所知。
“你必须把它修好!”费雷斯吼道,“必须让它工作!我们必须得有电才行!”
“我们必须得接着干!”塔格特嚷嚷着。他在哆嗦着。“这简直是荒唐!我不管!我绝不会停下来!绝不能便宜了他!”他朝垫子的方向指了指。
“想点办法!”费雷斯冲着技师喊道,“别光站着,想想办法啊,把它修好!我命令你把它修好!”
“可我不知道它出了什么毛病。”那个人眨巴着眼睛说。
“那就查!”
“我怎么查呀?”
“我命令你把它修好,你听见没有?要是修不好它的话,我就炒了你,把你关进监狱!”
“可我不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那人一头雾水地叹着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振动器出了毛病,”一个声音在他们的身后说道。他们一下子转过身来。高尔特正努力喘着气,但说话的口吻完全就是一个直率而能干的技术员。“把它取出来,撬开铝壳,你会看见一对焊在一起的触点。把它们拉开,用把小锉刀清理一下凹陷的地方,然后装上外壳,把它插回到机器里——发电机就会工作了。”
很久,屋里鸦雀无声。
技师正瞪着高尔特,他看到了高尔特的眼神——即便是他,也能看出那对墨绿色眼睛里所闪烁出的亮光的含意:那是一种轻蔑捉弄的眼光。
他后退了一步,即便是他,也突然从他混乱模糊的意识里,从某种说不出、看不出、连脑子都不用动的方式里,明白了这间地下室所发生的一切。
他看着高尔特——看着那三个人——看着那台仪器。他浑身一哆嗦,扔下钳子便跑了出去。
高尔特放声大笑起来。
那三个人慢慢地从仪器前退开。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承认那位技师所明白的事实。
“不!”塔格特突然号叫起来。他瞧着高尔特,一步蹿了上去,“不!我不会就这么放过他的!”他跪在地上,发疯一般地寻找起那个振动器的铝筒来,“我要把它修好!我要自己修好它!我们必须接着来,必须要把他打垮!”
“慢着点,吉姆。”费雷斯一把将他拽了起来,不安地说。
“难道我们……难道我们今晚还没折腾够吗?”莫奇面带央求地说。他正望着技师跑出去的那扇门,眼神里既带着羡慕,又流露着恐惧。
“不行!”塔格特喊叫道。
“吉姆,你还嫌他受得不够吗?别忘了,我们必须得小心一点。”
“不行!他还没受够呢!他连叫都没叫一声!”
“吉姆!”莫奇突然大喝了一声,塔格特脸上的某种表情令他感到了害怕,“我们绝不能杀了他!这你是知道的!”
“我不管!我要制服他!我要听见他叫!我要——”
紧接着,倒是塔格特突然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尖厉的号叫,尽管他的眼睛仍在茫然地瞪着空中,却在猛然间看到了什么。他看到的是自己的内心,看到了他多年来用情绪、躲避、假装、妄想、假话所苦心经营的保护墙在一瞬间的灰飞烟灭——在这一瞬,他明白他是想要高尔特去死,完全清楚他自己的末日也将紧跟着来临。
他突然间看清楚了藏在自己一切行为背后的动机。那绝不是他无法交流的灵魂或者对他人的爱,也不是他的社会责任感或者维护他自身形象的骗人的鬼话:那是一种想要扼杀一切生命的毁灭欲望,是为了证明自己可以藐视现实并不受任何牢固不破的事实的束缚而存在,从而要去毁灭所有的生命,同现实作对的冲动。就在这一瞬间以前,他还一直感觉到自己对高尔特的仇恨超过了对其他的任何人,感觉到这股仇恨就毋庸置疑地证明了高尔特的罪恶,为了他自己的生存就一定要除掉高尔特。而此刻,他明白了他是要用自己随之灭亡的代价来换取高尔特的毁灭,他明白了他从未想要过生存,他要摧残和毁灭的正是高尔特的伟大之处——他不得不承认这种伟大,因为无论承认与否,衡量这种伟大的只能有一个标准:他对现实的掌控力令所有的人都可望而不可即。此时,詹姆斯·塔格特发现自己正面临着最终的选择:接受现实,或者去死。他的感情选择了死亡,而不是向高尔特所属的那个现实的领域投降。从高尔特本人的身上——他明白了他是想要毁灭一切的存在。
他内心想法与意识的交锋并不是依靠语言:正如他的想法是由各种情绪组成的一样,此刻笼罩着他的便是一种他无力驱散的情绪和幻想。对于那些他尽量避免去看的小巷,他再也不能唤出迷雾去遮挡自己的视线:此时,他在每一条巷子的尽头看到的都是他对生命的仇恨——他看到了雪莉·塔格特渴望着生活的快乐面孔,他一直想打碎的也正是那种渴望——他看到了自己那张理应遭到所有人憎恶的杀人犯的脸,他见到有价值的东西就毁,用杀戮去掩盖自己无以饶恕的罪恶。
“不是……”他呆望着那幅景象,躲闪地甩着脑袋,嘴里呻吟着,“不是……不是……”
“是的。”高尔特说道。
他看到高尔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仿佛正在看着他所看见的一切。
“我在广播里已经告诉过你了,对吧?”高尔特说。
这正是那枚令詹姆斯·塔格特怕得要死、无法逃避的印戳:它是客观现实的印记和证明。“不是……”他再一次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声,但声音里已经没有了活气。
他站在原地,茫然地瞪向空中,随即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两眼仍直呆呆地,全然忘记了他的举止和周围的一切。
“吉姆……”莫奇喊了一声,却没有听到回应。
莫奇和费雷斯并没有去问自己或者奇怪塔格特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知道绝对不能冒险去揭开这个谜,否则便会落到和他同样的下场。他们清楚是谁在今晚彻底地崩溃,清楚无论塔格特的身体能否坚持下去,他这个人都已经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