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擦拭玻璃杯(第4/4页)
我咳嗽了一声,可胖商人瓦尔登先生仍然躺在地毯旁的地板上。整个地毯上摆满一百克朗一张的绿色钞票。瓦尔登先生还在出神地望着这些钞票,一只胖手搁在脑后当枕头,一直那么躺着。我走出去,关上门,然后敲门。瓦尔登先生问:“谁在那儿?”我说:“我,见习服务员,送矿泉水来啦!”“进来!”我便进去了。瓦尔登先生还继续侧身躺着,手掌撑着脑袋,头发卷曲,涂满了发膏,因此他的头发油光光的。他还是那样笑眯眯的,对我说:“给我一杯,坐一会儿!”我从兜里掏出开瓶器,打开瓶盖,将矿泉水咕嘟咕嘟倒进杯里。瓦尔登先生喝着矿泉水,歇下来指着那些钞票,像那矿泉水一样轻声悦耳地对我说:“我知道你已经来过一次,我故意让你看个够。你记住,钱能为你打开通向全世界的道路,这是我的师傅科列夫老先生教给我的。你所看到地毯上的这些钱,是我一个礼拜挣来的,我卖掉了十架秤……这是给我的酬金。你看到过比这更美妙的东西吗?等我回到家,我就把它们摆满整个住宅,我要和我老婆将它们摆到所有的桌面上地板上。我要去买一根大香肠,将它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整个晚上都吃它,什么也不留到明天。因为夜里我反正要醒的,这根大香肠我能吃完。我特别爱吃香肠,整个这么一大根。等我下次来的时候再给你详细讲。”瓦尔登先生随即站起来,抚摸一下我,将他的手放在我的下巴底下,望着我的眼睛对我说,“你会有出息的。你记住我的话!你是这块料,知道吗?但是要学会‘拿取’!”“可怎么拿法?”我问。他说:“我看见过你在火车站卖香肠。我就是那些给了你二十克朗等着你找回那十八个克朗的人中的一个。你磨磨蹭蹭好半天也找不出那十八克朗,直到火车开走了。”后来,瓦尔登先生打开窗户,从裤兜里抓起一把硬币扔到寂静的广场上。他等了一会儿,仔细听着那硬币落地的叮当声和在地面上滚动的声音。他又补充一句说:“你得学会从窗口扔零钱,以便从大门口进大钱,懂吗?”起风了,过堂风将所有的一百克朗钞票吹起,蹦跳着,活跃异常,像秋天的落叶挪到了房角落里。我出神地看着瓦尔登先生,我也总是这样看着所有做生意的房客,心里突然想,他们的内衣,他们的衬衫大概是个什么样子呢?我总想象他们的内裤都很脏,裤裆里的颜色甚至相当黄,他们所有的衬衫领子肯定也很脏,他们的袜子也准是又臭又黏糊。他们要不是住在我们这里,准是将他们的脏内裤、脏衬衫和臭袜子从窗口扔出去,就像从查理温泉那儿的窗口扔出去一样。我曾在那儿的姥姥家住过三年。我姥姥在那儿的旧磨坊里有间小屋,一间从来见不着阳光的小屋。因为它朝北,阳光根本进不去。这房子紧挨着磨坊大水轮。水轮大得在房子的第二层楼那么高的地方舀水,在四层楼高的地方送水。也只有我姥姥能收养我,因为我妈还没嫁人就生下我,只好把我交给她妈带。而我姥姥就住在查理温泉旁边。她整个一生的幸运就在于她租了磨坊里的这间小房子。她总为这个而祈祷,说是上帝听见了她的请求,给了她这间紧挨着温泉的小房子。因为每到星期四和星期五,那些行商和没有固定住处的人都在温泉里洗澡。我姥姥从上午十点就做好了准备,连我都盼望这星期四星期五的到来。也盼望其他的日子,不过在其他日子里从温泉厕所的窗口扔出来的内衣裤没有多少。我们守在自家的窗口盯着,随时可能有某个商人扔出来的脏内衣会飘过我们窗口。它们飘在空中会停留片刻,完全展开,然后便直冲坠落,有的掉进了水里。姥姥弯着腰用钩子将它们钩起来。我得使劲拽住姥姥的两条腿,免得她一不小心掉下去。有的衬衫被扔出来时突然张开两只袖子,活像站在十字路口的警察,或者耶稣基督。这些衬衫就这样在空中摆了一会儿十字之后,便一头冲下掉到磨坊大轮子上。轮子始终在转,钩内衣是很冒险的事情:根据情况,让衬衫附着在轮子上,直到它转到姥姥的窗口旁,姥姥或者一伸手抓住那件衬衫,或者用钩子去钩那件绕住了轮轴的衬衫,即使这样,姥姥也能将它从窗口钩进厨房,立即将它们扔进洗衣盆里。晚上,姥姥就将这一天抓到钩到的第一批脏内裤、衬衫和袜子洗掉。到了夜里,那可美啦!在一片漆黑中,突然从查理温泉的厕所窗口里飘下来一条白内裤、白衬衫,朝着磨坊这漆黑的深渊往下掉。这些白衬衫或白内裤总要闪过我们窗口。我姥姥能够在它们掉到下面那湿漉漉的闪光的轮子上之前,就用钩子将它们钩到手。赶上刮风下雨的日子,狂风大雨打在她脸上,她得与风雨搏斗才能钩到那些内裤衬衫。可她仍然盼望着每一天,特别是星期四和星期五,那些客商更换内裤衬衣的日子。因为他们挣了钱,便买新内裤衬衣,把旧的从窗口扔出去,姥姥就带着钩子在下面的窗口等着。她将这些内衣裤洗净修补好,平平整整放在筐子里,然后送到建筑工地去卖给泥瓦工和帮工们。她就靠卖来的这点钱勤俭度日,还能供给我面包和加奶咖啡。这该是我最美好的一段时光。直到现在,我还清晰地记得姥姥拿着钩子等在敞开的窗口前那个模样。这在秋冬雨季并不是怎么好受的事儿,风吹雨打的,有时费了老大的劲儿也钩不着那些衣衫。它们像被子弹击中的白鸟,急促地掉进黑潭里或被磨坊水轮扯成碎片,已经没有了袖子和裤腿,像个缺胳膊短腿的残躯,随着滚滚流水,钻过黑色桥洞,不知流向何方……诸位听够了吗?今天到此结束。
- [1]捷克硬币,一百哈莱士为一克朗。
- [2]一种宗教仪式,由牧师或神父给临死的人脸上涂油,作临终祝福。